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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那些嫉红了眼的美人不同,小兔妖格外单纯,也格外清醒,并不觉得夕影的出现夺走了他的“宠爱”。

    刚开始还有些谨小慎微,被夕影调戏了会儿倒也习惯了,甚至将自己房间让给夕影住。

    夕影问他住哪儿。

    小兔妖耷拉在脑袋两侧的兔耳朵抖了抖,懵懵地说:“我化为原型睡兔子窝就可以啦。”

    他抱着暖融融的棉絮圆窝,眯眼笑道:“这个很暖和的,我很喜欢,以前睡不了这么好的窝,都是草窝,冬天还漏风,很冷,现在已经很好啦。”

    夕影问他:“你以前过得很不好吗?”

    兔妖笃笃点头:“被魔主带回来前,不是特别好。”他没说那些妖族魔族是如何欺负他的,只乐观地笑道:“但魔主一直在保护我,我在这里很开心。”

    夕影:“……”

    被当作替身很开心?

    夕影忽然冒出一股冲动,他想将这懵懵的小兔子敲醒。

    话本里都说书生子喜欢救风尘,他当时还觉得扯。

    有的男人爱救风尘,有的女人爱救赌徒,满足的都是非常自我的英雄情怀。

    没想到,到他这里也不能免俗。

    不过,他想救小兔子,带他走,纯粹是因为自己很喜欢他,也见不得那疯魔主继续糟蹋这孩子。

    夕影揉了揉小兔子的耳朵尖,雪白兔耳唰地一下又红了。

    望着小兔子不解的眼,夕影说:“我今日在那魔头面前说的话,并非玩笑,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兔子“啊”了声,似不解,似犹豫。

    倒不是舍不得魔主,而是不理解夕影为什么要这样。

    小兔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夕影瞧着愈发觉得可爱。

    便说:“我很喜欢你。”

    小兔子脸又红了红。

    极仙崖上常年孤寂,就算夕影常去红尘游历,不怎么归家,就算沈悬衣经常回去小住,但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他瞧这小妖,便满心欢喜,又见他喜爱侍弄花草,觉得极仙崖上的花花草草被这小兔子照顾照顾也挺好的。

    极仙崖上该有点生灵了。

    思及此,夕影微怔。

    他忽然想起,他以前是不是也养过一个小玩意儿,不太记得了。

    好像是游历人间的时候,从血尸山捡回的小可怜。

    养着养着后来就不见了。

    他也

    不太记得了。

    夕影那一觉不像午憩,倒像是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有些记忆都模糊了。

    他没那么在意,毕竟神祇生命漫长,有些事情忘记了也正常。

    对红尘的事太过认真,会跌神格。

    小兔妖那巴掌大的小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像极了夕影在永宁城买的那盏绯红兔子灯。

    他不禁莞尔,拿掉小兔子怀里的兔窝,将人拽上榻。

    在小兔子忐忑的眼神中,夕影躺他身侧,笑说:“乖,闭上眼睛,睡觉。”

    灯熄了,藤窗外晃过一道幽影,映在窗户纸上。

    夕影瞥了眼,讥诮浅笑。

    又给小兔子掖了掖被角,并排睡下。

    ·

    第二日一早,小兔子爬出被窝,乖乖巧巧地给夕影端来洗脸水。

    又被侍婢叫了出去,回来时提着一个食盒。

    一打开,香气四溢,是刚做好的朝食。

    裹着蜜糖的冰晶丸子,清爽可口的甜藕羹,还有几道甜糕小酥。

    夕影笑问:“你喜欢吃这个?”

    兔子不都是吃草的吗?

    小兔妖摇了摇头,甩得兔耳摆来摆去,颇为可爱。

    他糯糯道:“不是的,这是魔主送给你的,我听送来的姐姐说是魔主从天虞请来的厨子做的。”

    “天虞?”

    夕影微怔,仙门如今都沦落成这样了吗?这魔头出入天虞竟犹如无物。

    哪怕只是个厨子,也能说掳就掳走?

    他又想了想,不对,天虞的饭食,他以前又不是没吃过,称不上难吃,但绝对味道不佳,更不会做出这么多花样。

    真是天虞的厨子做的?

    甜点入口,是夕影喜欢的味道没错。

    但他莫名觉得膈应,没吃两口就放下筷箸,毫无食欲。

    小兔子倒吃得挺香甜,小小一只,捧着碗藕羹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眼尾都是笑意。

    夕影瞧着也欢喜。

    等他弄死了那大魔头,就将那厨子请去极仙崖,给小兔子做饭吃。

    夕影笑容不敛,盯着兔妖看,看得小兔子耳朵抖了抖,困惑地睁圆眼睛回望。

    夕影:“小兔子,你变回原型让我抱一抱好不好?”

    谁能拒绝毛茸茸呢!

    就在这时,房门轰然敞开,一道阴影投在桌前,让那些原本鲜甜可口的糕点看起来都变了色,令人

    倒胃口。

    高俊阴鸷的青年微垂眼睫,瞧夕影碗筷干干净净,那兔子倒吃得挺欢,不由面色阴沉。

    “你吃的倒是开心。”

    小动物都很有灵性,兔妖耳朵一撅,抖了抖,目露恐惧。

    夕影面色不虞地站起,将小兔子挡在身后:“你吓他做什么?”

    明明是问句,却不期答案。

    夕影当然知道苍舒镜发的什么疯。

    在苍舒镜眼里,夕影是新替身,小兔子是旧替身,他又是魔主,怎能容自己后宫的两个娈宠搞在一起?

    夕影想想觉得好笑,恶趣味冒出来。

    挑衅似地对苍舒镜说:“我超喜欢小兔子的,我们昨晚睡在一起,他是我的了。”

    苍舒镜:“…………”

    “你出去。”

    小兔子咽下最后一口甜糕,抖着耳朵连忙退出,带上门。

    苍舒镜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夕影满脸问号:“你是在商量,还是威胁?”

    苍舒镜没说话,刚阖上的门又被敲响,兔妖小心翼翼推开一道门缝,脑袋探进来。

    “真可爱!”夕影眼眸微眯。

    苍舒镜:“……”

    兔妖脸一红,垂着脑袋小声说:“那个……那些美人又回来了,在殿外跪了一排,说不愿意走。”

    夕影扶额,哭笑不得,对苍舒镜说:“你很擅长蛊惑人心啊?那些美人脑子不太好。”

    他顿了下,唇角微扬,又将话作刃,往对方心口再扎一扎:“你那尸美人以前就是被你蛊了吧?我怎么听闻他是为你潜伏仙门,被发现邪祟身份后才被判处极刑呢?这样的棋子,这样的傀儡,你一个魔主要多少有多少,何须对他念念不忘,那殿门外有的是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

    不是的。

    苍舒镜脸色煞白。

    他的小影不是被他推去极刑台的,他的小影不是邪祟。

    那是怎么步入绝境的呢?

    苍舒镜无可辩驳。

    因为,即便他不想承认,可那是事实。

    夕影灵脉被生生活抽,是因为他的蓄意谋划。

    夕影浑身沾满的祟气,是他在荒古秘境时,夺舍夕影造成的。

    他那时候让夕影闭上眼,什么都不要管,若只是满身祟气,他还能救他,为此,他甚至将凤玦弄来,让凤玦也沾上祟气,只要有人和夕影一样,污名就不会无故落在夕影身上,凤玦是合欢

    宗少主,合欢宗会为他辩罪,境遇相同的夕影一定也可以平安出狱。

    可是,在他拿走夕影心心念念,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灵珠时。

    夕影就不相信他了。

    再也不会信他了。

    夕影没听他的话。

    他睁开了双眼,秘境中的祟气感觉到他的苏醒,迫不及待涌来,与苍舒镜夺舍时留在夕影体内的那些相互吸引,共融。

    于是,那些赶来的仙门长老和弟子,亲眼看见祟气从夕影双手溢出,看见他“攻击”同门。

    夕影被吓成那样,近乎半疯崩溃,他甚至举起长剑,要砍了那双沾满祟气的手。

    他那么怕疼,却还那样做。

    他是真怕到了极致。

    别人不喜欢他,讨厌他,言语侮辱他,都没关系,可他不想成为他们口中杀人如麻的邪祟。

    他真的没有杀人……

    可他百口莫辩。

    那么多长老和弟子都看见了,夕影举起利刃,满手满身的祟气,被邪祟戕害,刚刚咽气的弟子尸体还躺在夕影脚下。

    这让他怎么辨啊!

    他百口莫辩。

    苍舒镜拉凤玦,拉合欢宗下水的谋划显得毫无意义。

    夕影无路可走,辨无可辨,最终死无全尸,魂魄碾碎。

    而直到最后一刻,苍舒镜想的还是:反正夕影被抽了灵脉也会死,只要保住魂魄去转世去轮回就好。

    极刑台上,他依旧那么自信,他要夺舍夕影,要救他。

    可他……再次被夕影拒绝了。

    “你…别说了……”

    夕影微讶,瞧那魔主脸色煞白,声愈哽咽,都快要站不稳的样子,他觉得又新鲜又无语。

    难不成还真动了真心?

    不过,动不动真心和他没关系,他转头就长臂一伸,揽住小兔子脖颈,将人往怀里一带。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里的东西也别收拾了,喜欢什么哥哥给你重新买。”

    “我们……去哪儿啊?”

    小兔妖受宠若惊。

    他对魔域没什么留恋,也对魔主未动真心,去哪儿都一样,但有点忐忑。

    “我带你去……”夕影舌尖绕了下,未道出自己身份和住地,笑着捏了下小兔子的脸:“去没有讨厌鬼的地方。”

    小兔子:?

    “站住。”苍舒镜面色阴沉道:“那些美人你不管吗?”

    夕影讶异道:“管了啊,怎么没管?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喜欢你,你留着呗,说不定还能宠出好几个愿为你奔赴极刑台的笨蛋。”

    “不许你这么说他!”

    一身压抑黑袍的魔主面目阴鸷,幽紫双眸充血,狰狞无比地看着夕影。

    没吓到夕影,倒是将小兔子吓得瑟瑟发抖。

    夕影拍了拍小兔子的后背,温柔哄道:“别怕哈,哥哥护着你呢。”

    “不许?他不是笨蛋吗?”夕影佯作思忖,假模假样地长“哦”了声。

    “我明白了,也许他不笨,但他运气不好,没遇到一个能帮他,能劝他,可以让他醒悟的人。若他的人生中,哪怕只遇到一个想救他的好人,他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及早幡然,及早离开你的掌控,或许就不会死了。”

    那些传闻,夕影只当故事话本听听得了。

    但关于那个尸美人的事,夕影却下意识认真起来。

    他想,若自己当时在,若自己插上一手,或许那美人就不会香消玉殒了。

    就看在那美人的脸同自己有几分相似上吧。

    但可惜的是,传闻故事中,没人救他。

    夕影唏嘘不已,感慨良多,愈发觉得这魔主此刻深情比草贱,令人唾厌。

    若真深情,何必等人死了,在那守着一具拼凑的尸体呢?

    夕影想了想,在小兔子惊恐不已的眼神中,揶揄讽刺道:“啊对了,你若真深情,不是假意,你应该陪他一起去吧?”

    苍舒镜眉心愈皱愈紧,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夕影想,直接给这魔头气疯了也好,整出点心魔,到时候,就算自己还没找回灵脉灵核,也能轻松手刃大患,为人间除害。

    他继续添柴加火:“怎么?舍不得死啊?那还谈什么情深不寿,一往如故?”

    “你莫不是在他面前装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你恼羞成怒了?越恼怒便越证明你心虚。”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空气中忽有淡淡血腥味,小兔妖长耳紧贴脑袋,瑟瑟发抖地拽了下夕影衣袖,夕影安抚地拍了拍他,这才发现,那魔头心口位置已洇出一滩深色湿痕,黑袍遮掩,看不清血,但瞧着湿透的范围,应当伤地挺重。

    那不是一柄雕刻刀能弄出来的伤。

    这魔头自毁了?

    啧,也演得太逼真了

    。

    苍舒镜被气地皱眉闷咳,喉咙一热,唇角淌下殷红的血痕,又被自己擦去。

    “呦。”夕影哂笑道:“还真有几分深情啊?这是被我气的,还是对那美人愧疚的?”

    这世上,有三件憾事。

    其一:满腔愧疚歉意,却无人可倾,可诉说。

    其二:差一点便能避免的永远错过。

    其三:看似还有希望时其实已经没希望了。

    苍舒镜后悔了,他想对他的小影道歉,可小影早就没了。

    他明明可以赶在夕影上极刑台前阻止一切,可他也没有。

    他那时守在玉挽仙尊身边,为其护法,生怕玉挽服用灵核时出现意外。

    夕影在牢狱中等了他那么久,神志不清时还在惦念着兄长会给他带糕点,可他一次都没去见他。

    便永远地错过了夕影。

    他的机会不止一次。

    再比如夕影坠落殊命谷底时,他明明可以带着他远走高飞,可他还是亲手将夕影送回天虞,亲自通知苍舒家主来取夕影灵脉。

    只有苍舒家的特殊手法,取灵脉时才是最完整的,这个家族做惯了这样的事,双生子一死一活是宿命。

    而后来,兔妖的一句话提醒了他,给了他看似还有的希望。

    苍舒镜占据九荒境,成了魔主,日日守在黄泉边,甚至觊觎上了极仙崖上空的碧落川。

    他在不断寻觅搜集夕影的碎魂。

    可没有用,他连十之一二都集不齐。

    看似还有希望时,其实已经没有希望了。

    只是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那些劝他死心的,都被他重伤丢了出去。

    他掀眸瞧着高阶下的侍婢收拾一地的血腥,满面疲惫,忽然想,过往种种,若真如一场倥偬大梦就好了,一梦醒来,虽忐忑心慌,但看着躺在身侧,还能呼吸,还有体温,还能以睡意朦胧的眸瞧他,问他怎么了。

    他回一句:“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被他揽抱在怀里的人,眉心轻蹭他下颌,呢喃道:“是梦而已,我在呢,在你身边。”

    那样该多好啊……

    可梦不是现实,他想要的现实才是梦。

    即便如此,他还在日复一日地欺骗自己。

    因为,若真死心,他就该真死了。

    而他,还不能死。

    “我不能死。”苍舒镜咽下喉咙里的血,哑声说。

    啧

    真惜命。

    夕影讽累了

    懒得同这魔头再折腾。

    他揽着小兔妖

    满不在意地转头就走。

    “等等。”

    苍舒镜又叫住他

    “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我就将那些美人安安全全地遣走

    保管他们毫发无伤。”

    夕影真是被气笑了:“你拿你自己的后宫来威胁我?你是觉得我像那些仙门之人一样

    顾念着苍生大义

    不得不受制于你?”

    苍舒镜一噎。

    他现在是真的装都不装了

    曾经的光风霁月

    曾经的侠义凛然

    都是装出来给别人看的。

    他的小影也一直以为他是那样的人。

    他的小影羡慕妒忌了那么久

    也没看清他的真面目。

    “没事

    你要杀他们

    你就杀吧。”夕影叹息道:“我现在救不下他们

    但我可以送他们去轮回

    让他们来世投个好胎。”

    对夕影而言

    天地万物自有轮回

    生死无常

    但又生死自然。

    生

    或者死

    对神而言

    不过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状态罢了。

    除非魂魄碎了

    融成霜雪

    焚成齑粉

    那才是真正地消失。

    苍舒镜根本威胁不了他

    仓皇之下急道:“跟我去天虞

    去一趟天虞。”

    他想了一下

    扫了眼小兔妖。

    “你若答应我这一次

    他便是你的。”

    虽然将这小兔妖当作东西送来送去的

    让夕影很不舒服

    但他想

    好像不亏

    左右极仙崖就在天虞之上

    他也想看看这魔头要去天虞搞什么事情。

    “行。”

    夕影挑眉

    他答应了。

    但令夕影没想到的是

    去天虞之前

    苍舒镜又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九荒境内最阴暗森冷的炼狱。

    幽牢深处的寒潭关押着两个人

    铁链穿透琵琶骨

    吊挂在潭水中。

    一男一女

    奄奄一息

    ?胥禾)

    都快冻成冰人了

    却被保命术法吊着命。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夕影一见到他们

    原本的不羁散漫骤然消失

    玩味揶揄的表情也僵住。

    有那么一刻

    骤然失神。

    目光微颤

    双唇紧抿。

    苍舒镜时时刻刻都在观察他的表情

    此刻心脏都被提吊起一般

    双目紧锁在夕影脸上。

    期待

    又惶惧。

    “你认识他们吗?”苍舒镜哑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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