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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没想到,浑身魔息令人畏惧的大魔头,会束手就擒,神不费吹灰之力俘虏了他。

    他们希望神杀了魔,以绝后患。

    但神没有。

    在仙门眼中,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尽管大魔头来到人间后并未杀人,但他们一口咬定那些死在灌愁海外的师长们是他杀的,何况,那些带着魔息的兽类以人为食,就足以让人恐惧痛恨一切除人之外,获得灵气的生灵,比如妖与魔。

    殊不知,在神眼中,无论是人,还是妖与魔,都没什么区别。

    神不会因为狼食兔,就杀了狼,也不会因为兔食草,就杀了兔。

    夕影嫌这些劝他斩魔的人聒噪,便捆上大魔头离开。

    在夕影眼中,比起那些人类,这俘虏反倒更让他觉得亲近。

    他思索不出原因,不知是自己的一滴血留下的羁绊,只道是大魔头同他一样,是天地灵气孕育出的生灵,故而觉得要比凡人亲切一些。

    他不可能为了凡人,去杀这魔头。

    于是,乘风离开一段距离后,他在一座高山上解开魔头身上的绳索,让他走。

    偏偏,这魔头一如既往地脑子不好使,不肯离去。

    彼时,大魔头涉世不深,他跟着他,就像刚破壳的雏鸟崽跟上那个第一眼看见的人。

    夕影竟荒唐地生出一种,这魔头将自己当作他母亲的错觉。

    简直荒谬。

    他自然不允他跟着,偏偏这魔头急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令夕影陷入沉思,直摇头叹着:“冤孽啊。”

    魔头笑了笑:“不是冤孽,是缘分。”

    夕影怀着弄错了的期望,探出神识,在他体内一搜,陷入更长的沉默。

    确实是他的血,没错。

    眼前这个人模人样的大魔头,确实也是那株建木树,没错。

    建木树从人间最阴邪的死地生出,攀上九天,一半浸淫在魔气中,一半滋润在神界的神息里,天地间独这一份机缘,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大魔头天真地说:“你给了我生命,也该给我一个名字。”

    夕影:“……”

    夕影更头疼了。

    他当他是他爹妈吗?

    什么给生命,给名字的……

    夕影自己这年纪搁在神界都是个未成年,他哪儿弄出这么大一个儿子?

    反正,他不可能带这大魔

    头回神界去!

    怕到时候这木头见人就说他是他爹,也因大魔头身上那一半的阴浊气息为神不喜,到时候万一惹怒了哪个神,给这木头一脚踹进黄泉水里洗一洗就糟糕了。

    夕影着实不想要这个便宜儿子。

    他凶狠狠地指着大魔头浑身溢散出的魔息,颇为嫌弃地说:“你是魔,我是神,我给不了你生命,那个…一滴血的事情纯属意外,别对旁人说了,你也别跟着我。”

    言毕,夕影转头就走。

    他御风的速度很快,这魔头追不上的。

    被嫌弃了啊……

    大魔头僵在原地,皱着眉瞧了瞧满身的煞气,和那破破烂烂的衣裳。

    他想追上去,但他不会御风,他就跟在地上跑。

    跑了许久,也不知疲倦,但他跑得再快,也追不上夕影。

    无比沮丧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看着缭绕着黑气的手,他做了个决定。

    当夜,他入了一座人间城池。

    趁着夜色,摸进一间客栈房间。

    他观察过,今日这间房入住的是一个仙门弟子,而这个门派极擅隐匿之术,他特来此虚心求教,看看有没有办法将自己一身的煞气魔息给掩盖住,好让神不那么讨厌自己。

    那弟子一睁眼,就瞧见一个魔息浓郁的大魔蹲在自己床头,差点吓地厥过去。

    不出意外,大魔头又被绑了。

    他光顾着盯着某一个目标,忘记观察周围到底有多少仙门中人,又被承包了几座客栈,甚至连这些人手中有缚妖锁都不知道。

    直到被绑,他凝着那绳索思考了半天,才骤然想起。

    这绳索是那些仙门中人恬不知耻地朝夕影求来的,当时,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伤心,仿佛明天大魔头就能给他们灭了,夕影嫌聒噪,干脆丢了几样神器给他们,才生生止住吵闹声。

    一转头,这神器,又用到了大魔头身上。

    意识到这点后,他非但不惧,反倒怪异地笑了笑,在众目睽睽下,亲昵地蹭了蹭捆缚他的绳索,像小狗蹭着带有主人气息的暖毯一样。

    众人:“……”

    其实,那绳索束缚不住他,他只是不想挣脱,但旁人若要靠近,他就龇牙咧嘴地凶回去,有几个过分试探的弟子拿剑戳他,便被他的煞气灼伤。

    仙门这才了然,这魔头不是被他们降伏的,他们反倒成了这魔头的人质一般。

    没那个本事杀,又摆脱

    不得,可愁死人了。

    幸而,他们居然在这座城池中再遇夕影。

    叫苦不迭地将这魔头干的好事纷纷道出。

    人到底是夕影带走,又放掉的,又来闹事,他自然不能不管。

    再见夕影时,大魔头激动不已,脱口而出:“缘!”

    夕影叹气:“……孽缘。”

    大魔头坚定:“也是缘!”

    夕影瞧他利索地扒掉一个弟子雪青色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又弄了一副手套戴着,遮盖满手的煞气,做完这一切后,又麻溜地用缚妖绳将自己重新捆绑起来。

    那弟子被剥个精光,生无可恋。

    好在大魔头还知他这样不太雅观,唯恐玷污夕影的眼,扯了一块帐幔盖在那弟子赤条条的身上。

    夕影:“……”

    大魔头抬起泛着暗紫的眸,无辜又期待地将绳索一端交到夕影手上。

    “我好了,你快俘虏我。”

    夕影:“…………”

    夕影算是看出来了,这魔头赖定他了。

    缚妖绳有点烫手,但他只能牵着他离开客栈。

    身后是喜极而泣的仙门众人挥手作别,身边是满目憧憬,兴奋不已的大魔头。

    夕影再度:“……”

    粗硕的绳索捆地那么结实,走在大街上,不由被人多瞧。

    大魔头没什么感觉,夕影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解开绳索,又让大魔头赶紧跑路。

    大魔头这次学聪明了,一把攥住夕影的手腕,颇为委屈地说:“你不要丢下我。”

    这次再放手,他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找到夕影。

    夕影想着,这魔头赖定自己了,若他再寻不到自己,恐怕又要去折腾那些仙门中人,到时候自己再不杀他,就真说不过去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妖魔,神族风评被害,还怎么获得信仰与尊崇?

    夕影自己是不在意,但他不能代表所有的神表态。

    凡间城池的夜,街道上悬着五光十色的灯,流光溢彩,姹紫嫣红。

    夕影抬眸认认真真瞧了一眼这魔头。

    他的眼珠生得极漂亮,像是剔透的黑曜石,鎏着暗紫色的光晕,被灯一照,熠熠生辉,颇具灵气,模样也让夕影天然地生出好感。

    但神的心是琉璃做的,他没有七情六欲,他的喜欢来自于自己给出的那滴血。

    自己的血融在他的身体中,瞧他便觉

    欢喜,也正常。

    从某种意义而言,他还真像这株建木树的父母。

    夕影不由莞尔。

    算了算了,带着教导一番也没什么。

    红尘寂寥,多个人陪着也无碍。

    待他重返九天时,再给他这留在人间的“儿子”寻个归处就好。

    夕影松了绳索,在大魔头惴惴的眼神中,叹道:“没赶你走,你把手伸出来。”

    大魔头眼前一亮,高高兴兴摊开手。

    夕影:“手套摘了。”

    他犹豫了,支支吾吾说:“手上都是煞气,他们说神很讨厌这种浊气。”

    夕影还真就养儿子似的,对这个在自己面前乖乖巧巧的魔头充满怜爱。

    踮起脚尖,抬手摸摸他脑袋,学着人间父母哄孩子的模样道:“乖,我不讨厌煞气,把手套摘了。”

    大魔头乖乖摘下手套。

    一手递给夕影,一手揉了揉自己脑袋。

    夕影问他:“怎么了?”

    他:“头好痒,被你摸过后,好像要长脑子了。”

    夕影:“……”

    这魔头是个没文化的魔头,若他早点来人间,不把时间浪费在寻找自己上,说不定也是能说出个“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种话的。

    夕影瞧着他头顶的细碎流光说:“太笨了,摸摸能稍微聪明点。”

    “那你再摸一下。”某人一脸期待地再凑过来。

    夕影:“……”

    那就再摸一下?

    魔头乖乖俯身,把脑袋凑过来,夕影又揉了揉那丛软发,觉得手感很好,比人间任何带绒的布料手感都好,夕影都怀疑,这柔软触感是不是大魔头在做树的时候,鸟雀筑巢时留下的绒羽。

    彼时,夕影还不知道,建木不只是树,它能化万物。

    之后的他,最喜欢大魔头化作一团毛绒绒,被他搂在怀里睡。

    天地生灵在长出眼耳口鼻前,最先赋予灵性的是触感,他们先是用触碰感知这个世界,因而,皮肤要比哪里都敏感。

    他们都是天地孕育的生灵,相互的触碰虽短暂,却比任何言语交流,都能直击心灵。

    夕影是神,结下一个神印,便能抹去魔头手上的煞气,让他看起来与红尘中人并无分别。

    绳索被解除后,大魔头一直闷闷不乐。

    等夕影发现不对劲时,才意识到,大魔头已经牵着他的手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夕影走进自

    己要休息的小院,抬手推门时,才发现。

    他无奈叹道:“说了不丢下你,你怎么还拉着我不放。”

    大魔头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眼波流动,似有些水光晃动。

    夕影愕然:“你不会要哭吧?别丢人啊,你几岁了?”

    大魔头一本正经道:“树龄多久,我不记得了,但从你给我那滴血,让我生出意识来,应该有五年还是六年吧?”

    “……”

    夕影扶额,感情搁在人间,还是个要抱抱的年纪,难怪粘人。

    大魔头接着说:“你想知道我的树龄吗?那可能要找一把锯子。”

    夕影:“找锯子做什么?”

    大魔头:“把我锯开看看,数一下年轮就知道我几岁了呀。”

    他一脸认真,不像玩笑,似乎夕影点个头,他就能活生生把自己剖开。

    夕影:“……你不怕死吗?”

    大魔头犹豫了下:“死了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那应该是见不到的。”夕影认真思索了一下,“人死可轮回,但轮回之后记忆全失,跟彻底消失了也差不多,没有记忆就不算那个人了。至于你……你若死了,应该不会有来生的,我们神死了也不会有来生,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大魔头似被他这番话吓到了。

    一直拧眉,难过又痛苦地凝视他。

    “……”还真是个小孩子模样。

    夕影充当爹娘,安抚孩子道:“你这样,和我这样的,不容易死,能活很久,活到活腻了,到时候死不死的也就无所谓了。”

    大魔头还是一脸不高兴。

    夕影扶额:“好吧好吧,你不会死。”他顿了下,补充,“别没事锯开自己数年轮,就不会死。”

    倒是天真,一句话就给大魔头哄开心了。

    只是,那只骨骼分明的手还紧紧握着夕影的,不肯松开。

    夕影无奈,只好掏出一截红线。

    一头圈在自己小指上,另一头拴在大魔头手上,扣好绳结后,细线变得透明,仿若消失,但手指动一动就能感觉到牵扯。

    夕影道:“这样,你就不怕找不到我了,可还放心?”

    大魔头好奇地一直盯着手指看,良久,才点了点头,像是同意了。

    终于不再纠缠,夕影让他睡进隔壁房间,便进了自己屋。

    被折腾了一天,倒头就睡。

    其实,神是不需要睡眠的,但夕

    影似从中找到了乐趣

    觉得睡觉这件事

    是他在人间学到的最有意义的一种消遣方式。

    但这一夜

    他睡地不太安稳。

    起先

    是手指一直被线绳扯动

    大魔头那边像是玩不腻这种游戏

    弄了一晚上。

    气地夕影想直接扯断那细线。

    这东西

    是他给大魔头拴上的

    对方弄不掉

    但他随时都有资格拿掉。

    转念一想

    若自己扯掉

    对方发现了

    定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同他闹腾。

    便叹口气

    默念:算了算了。

    直到后半夜

    他好不容易睡着。

    但总觉得有什么盯着他。

    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时

    便对上一双黑沉的

    泛着幽紫碎光的眼。

    夕影:“……”

    对方趴伏在他榻边

    半蹲着

    下颌枕在乖巧交叠的手背上

    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也不知看了多久。

    夕影捂了捂额头

    这才想起:这魔头又不是人

    哪儿需要睡觉?大把时间都用来折腾他了。

    要了命。

    为了自己以后能睡安稳觉

    夕影无奈地教导他:“现在还早

    你回去睡觉

    睡觉是什么明白吗?就是躺着

    闭上眼

    不许说话不许动。”

    这个叫睡觉?

    这不是囚禁绑架吗?

    大魔头恐惧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是在表达自己不需要睡觉

    还是自己不愿意睡觉。

    睡觉这个习惯

    夕影坚持了很久

    ?胥禾)

    尽管不需要

    却真生出几分困意

    还有点起床气。

    如玉面庞半埋在被窝里

    一双眼湿润的

    有些迷离

    他慵倦地半闭着眸

    叹息道:“你是不愿意睡觉

    还是生怕我跑了?”

    大魔头顿了下

    看着夕影迷蒙的状态

    忽然觉得

    自己在这时候提要求

    夕影答应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

    试探着说:“睡这里。”

    夕影还真就迷迷糊糊地掀开自己被褥

    往床里头躺了躺

    给他腾出位置。

    不耐烦地皱眉道:“快点快点

    闭嘴

    上来。”

    大魔头兴奋地除了外衣

    躺进被夕影捂热的被窝。

    真暖和呀。

    比尸血山暖和多了。

    夕影背对着他

    已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盯着夕影安放在枕边的手瞧了瞧

    又望了望自己手指。

    似能看见无形的红绳

    牵扯在彼此之间。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

    他的手已覆在夕影手背上

    牢牢交叠

    微微一蜷

    便手指交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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