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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颗心,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自己心腔,一半赠给了夕影。

    他是爱他的,他很疼他,要不然怎么会真的当着他的面,将那半颗跳动的血红放进自己的琉璃心中,让它同神独有的灵核相伴相生呢?

    自那以后,夕影所见的世界不一样了。

    似乎覆上了一层斑斓色彩。

    他能闻见花香,能听见煦风,能感受每一个生命破土时的细微松动,也体会到了镜体肤的温热。

    相拥亲吻似乎都变得更令人着迷,让夕影体会到比之此前,放大了千万倍的愉悦。

    连神都上了瘾……

    他们相伴红尘又数十载,走遍了山南海北,尝遍每一种滋味。

    他们共赏人间门烟火,共放一柄水莲灯,像凡人一样向神明许愿祷告。

    镜向他的神许愿:一生一世,永生永世。

    夕影自己就是神,他却贪心地向天道祈愿,愿望是什么,他没告诉镜,后来……连自己都忘了。

    他们还遇到了一只被仙门弟子追杀的小兔妖。

    那小兔子连形都化不出来,只因机缘巧合吸纳了不少灵气,便被仙门觊觎,称它是妖,要诛之,要拿回去炖成滋补佳肴,分而食之。

    夕影以前对弱肉强食没什么感觉,从不插手人间门事。

    这一次却莫名救下那小兔妖。

    他捂着心口想:这颗血肉做的心脏,让他也生出血肉了。

    大约是这种体验很微妙,他心情颇好,不但救了小兔妖,甚至用神力治好这小东西的伤,助它化形。

    他很喜欢那小兔妖,却没强留在身边。

    后来,镜提着一盏雪白的兔子灯,笑说:“你喜欢那小兔子,又不将它留下当个爱宠,心底又惦念的紧,还不让我说。”

    “跟我有什么好倔的?我又不笑话你,神怎么了?神就必须端庄威严,喜欢那些冷冰冰没意思的笔墨书砚、法器铁疙瘩吗?”

    他将兔灯往夕影手里一塞,指尖燃了点灵流,点亮灯芯,旋转着,散出缤纷光碎,照亮彼此。

    “喜欢,为什么不留下呢?”镜拥着他,亲了亲,低声道。

    夕影提着暖灯,双臂挂在他脖颈上,摇头说:“喜欢不一定非要占有,我……带不走它,何必让它得而复失,徒增烦恼呢?”

    镜叹息一声:“还好我没抓它。”

    夕影:“……”

    “你放走那小兔子,我要是再

    把它抓回来,你会生气的,勉强以这个替代一下吧,我亲手做的,喜欢吗?”

    夕影拨弄精致的兔子灯,笑靥微绽:“喜欢的。”

    ……

    人间门走遍,他们又回了南边小镇的那处小院。

    夕影对人类没什么防备心,他在院中给沈悬衣留了一间门房,便是默许他可以常住的。

    镜也一样,对沈悬衣的唯一敌意,仅是害怕此人获得夕影过分关注,怕他取代自己。

    得知夕影看待沈悬衣,如看这世间门万物没什么区别时,他也懒得同沈悬衣计较。

    反正,只有他自己在夕影眼中,是最为特殊的。

    他该大度点。

    夕影要了他的心,他们如今共用一颗心,就连跳动的节奏都是一致的。

    夕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他们会永永远远一起留在人间门,彼此相伴。

    彼时,他不晓得自己的单纯大度,让他失了多少窥见危机的机会,以至于后来他的满腔算计,颇深城府都是在经历那些事后慢慢长出来的,像难以愈合的伤口,流出的血脓。

    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镜,一颗心全扑在夕影身上,对待外界依旧单纯如稚子。

    从尸血山长出的凶悍本性,都被夕影牢牢缚着。

    一个眼神,便叫他乖顺听话。

    近些年,人间门遭逢不少变故。

    从九天落下的灵气不止滋育着人族,也无差别地温养着许多妖魔异兽,每个种族都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他们没办法和平共处。

    就像狼吃兔,兔吃草一样,谁弱小谁就成了强者的盘中餐,成了供给生命的养料。

    人食五谷杂粮,灵体比不得靠吸收日月精华的草木妖类,在修炼一途上,并不占优势,渐渐呈式微之态,长此以往,人间门被妖族统御也并非不可能。

    人族相信,一旦妖魔统御人间门,必定是苍生之难,红尘巨祸,他们赶在这一天到来前,变得无比疯狂,认为妖魔为祸苍生,势必赶尽杀绝,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神对这一切,持观望态度,不准备插手,也不会偏颇于谁。

    沈悬衣曾问过夕影,神族是怎么打算的。

    夕影只道:“炎热夏日会因为有人中暑昏迷就不来临吗?暴雨会因为人间门洪难就不下了吗?若无夏日,果实如何香甜?若无雨水,生命如何延续?”

    沈悬衣明白了。

    他向夕影辞行,要离开:“多谢神尊多年关照,我到底是人族,不能眼见同胞罹难而不管不顾。”

    夕影没拦他,只说,“你眼中的苍生只是人族,但一花一草一虫一兽亦是苍生,明白不了这一点,你便永无飞升的可能。”

    这话,几乎是将登上天梯,成仙成神的答案直接告诉他了。

    沈悬衣很聪明,他不是不懂,但他做不到真正平等地看待万物。

    这确实是为难他了,毕竟一个食五谷,餐鱼肉的普通凡人,你让他将粮食和禽肉看作与自己一样的生灵,他不可能做得到。

    这也注定,此红尘中,无人能登上天梯,飞升成仙。

    修仙修的不止是体魄,更是炼心。

    沈悬衣离开了,带着窥探到的秘密离开的,关于神对人族的态度,还有……神体内有了魔的半颗心,关于神与魔相爱这件事……

    有镜亲自教导,他如今行走红尘,必是其中佼佼。

    被魔教出来的仙君,重新加入曾迫害过他的仙门中,随他们一起绞杀妖魔。

    说出来,这事有些荒唐。

    但没人知道他有这样一段经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镜是他的师父。

    镜也懒得承认他这个徒弟。

    左右不跟他抢夕影,什么都好说。

    他也不关心与他本息同源的魔族,魔族是死是活管他什么事?他只要夕影。

    夕影抿了口茶,叹一声道:“在你这便宜徒弟的眼里啊,神彻头彻尾就是不折不扣的骗子。”

    镜不甚在意,只说:“嗯,我早就说他是个养不熟的逆子。”

    言罢,他俯身吻在夕影唇上,动手动脚。

    “哎,你别……茶洒了!”

    “不管它。”

    海棠花树下,幕天席地,一院旖旎,生怕去了的人复返,又怕谁来敲门,或是越过矮墙偷窥,即便知道镜布下了结界,不会有人看见,却还是带着刺激与羞赧,夕影却没推阻,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沈悬衣离开了,对镜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没有人碍事搅扰,他肆无忌惮地与夕影体味这红尘中,最俗气,也最生欲的某事。

    怎么都做不腻,尝不厌。

    不知多少次后,天色都暗了,夕影瘫软着身子慵倦地躺在美人榻上,布满红痕的手臂枕在额前,气息还未平复,睫毛上缀着莹润的水珠,微微颤栗。

    “你啊……”夕影无奈叹道,“我迟早要被你

    弄死。”

    镜停下为他擦身子的手,指尖穿插`进夕影流淌一榻的墨发间门,卷在手指上玩。

    “你不是说,你这样的神和我这样的魔,都不会有来世,不会死的吗?怎么会被弄死呢?”

    夕影:“……”

    还真是夕影说什么,他都信。

    透过层层叠叠的繁花,夕影望着满空星辰,又瞥眸瞧了眼极北方向愈发透亮的半空。

    夕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摸着镜的脸说:“你别犯傻,我说的不会死是正常情况下,若是伤到要害,还是会死的,死了连来世都没有。”

    镜微怔,眉头紧蹙:“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夕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说这个做什么呢?

    自然是希望镜能好好活着,希望镜以后不要犯傻。

    夕影侧过身,拉着镜上榻,躺在他身侧,目光一寸寸扫过镜的眉眼,抚着他喉结上被咬红的痕迹。

    是情人间门再正常不过的爱抚。

    “你是天生灵躯,与神本该同源,不过是因为出生在尸血山才沾着满身魔息,却并非魔族,往后红尘如何,你别插手,别管那么多知道吗?无论是仙门倾颓,还是魔族式微,都和你没关系,晓不晓得?”

    直觉上,他认为这些话不对劲,但镜想了想,便以为是最近发生的事给夕影添了许多忧愁,才逮着谁都一副谆谆叮嘱的模样。

    今日不还对离开的沈悬衣多说了很多嘛。

    镜倾身吻了吻夕影眉心。

    抱着他说:“没关系,你是拴着我的绳索,只要你不许,我就不可能乱来,我很听话的,你不用对我解释,直接命令我就行了。”

    夕影沉默须臾,笑了声,“我倒是想。”

    但这世上,哪有谁永远都会守在谁身边呢?

    夕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了会儿镜,又继续望着天空。

    “你是不是想家了?”镜指着天空说,“九重天,你要回去看看吗?”

    夕影略微诧异:“你愿意让我回去?”

    镜皱眉思忖片刻,似做着什么内心的天人交战,良久才笃定点头:“你可以回去看看的,我是担心你现在的身体,不能久留。”

    夕影的琉璃心,被镜那沾满七情六欲的血肉替代,他们夜夜缠绵,神的纯洁身躯早就被玷污了,夕影若回了九重天,在那样至纯至净的清气中待久了,身体定然受不住的。

    这是镜最担心的事,不可

    否认内心的愉悦,却也掺着忧虑与心疼。

    “傻子。

    夕影想着,还是坦诚,“那点浊煞之气,我在碧落川里泡个几日便消磨掉了。

    躺在身侧的人浑身僵硬,一双眸难以置信地凝着夕影。

    难过、痛苦、惊讶、无奈、庆幸……

    无数种复杂情绪反复更迭,最终只落得一声轻笑,极乐后的极悲,又庆幸。

    “那样……也好。

    他哑着嗓,吻了吻夕影鬓发:“人间门要乱了,你可以在那之前回去。

    明明难过地要死,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啊。

    他早该想到的,要他的心,是夕影在哄他,却不会真的为了他,丢弃一切。

    碧落川能消融他的魔息浊煞,自然也能洗干净夕影身体内,被他留下的东西。

    包括——融掉那半颗心。

    只要想回去,夕影什么时候都能走。

    那一刹,镜其实生出了恶念。

    他想毁了碧落川,让夕影永远洗不干净,让他永远留在人间门,留在他身边,若是人间门留不住了,他就带夕影回到他的出生地——尸血山。

    那里有着飞鸟不渡,轻羽不浮的天然屏障,灌愁海能护住岛屿的安宁,彻底与世隔绝。

    他想将夕影囚在那里,永永远远地陪着他,再也离不开。

    这种念头罪恶至极,他无数次遐想,却又活生生割离脑海,剖地自己血肉模糊。

    最终,他只是将夕影抱地更紧些,轻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夕影沉默片刻,“昆仑月离开人间门的那天。

    快了……

    人间门这场纷乱,到达高潮时,神会抛弃这个红尘,带着天梯,带着昆仑月彻底离开。

    到那时,再也不会有神来到人间门。

    夕影再也不会回来。

    镜觉得之前剖心时的伤口还没愈合,有些疼,起初只是一寸寸的割裂感,到后来就成了绵绵密密的钢针倾轧,表面上看不出伤口,却疼地撕心裂肺,疼地他眼眶红了,喉咙攒动,要有声呜咽出来。

    他怕极了自己失态,却苦着脸,笑着对夕影说:“我……我有点事,今晚不回了。

    ⒊胥禾)

    “又要去碧落川?

    夕影一把拽住他,“还想去泡?还是……你要……

    镜喜欢与夕影缠绵,可他又怕自己的浊煞之气太浓郁,怕夕影被他弄坏,便常常去碧落川洗涤浑身,他已经很久不觉得疼痛了,只觉甜蜜。

    可这一次……

    “你在怀疑我?你以为我……想毁了它?

    镜眼眶通红,瞳孔颤地不歇,每一个字说出来,喉咙都像滚过一遍刀子。

    他必是伤心的。

    要不然,夕影心腔中,那半颗跳动的心脏怎么会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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