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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实现师兄的心愿,夕影愿意拯救这个红尘。

    为了让师兄永远陪着自己,他必须要让师兄拥有灵力,拥有无穷的寿数。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在沈悬衣意料之中,是他的谋划。

    异兽肆虐,斩杀不干净,不断有人死在它们的獠牙啮齿下,被吞吃干净,这么下去,等他们走遍整个红尘,处理完所有的异兽,怕不是人类死地剩不下几个了。

    何况,夕影每次杀异兽时,对着它们死不瞑目的眼,总觉得心里不舒服,胃里泛酸,几欲作呕。

    他甚至觉得自己手中这柄海棠霜剑不该沾血。

    这把剑最后斩落的东西,不是异兽血肉,是一个神的魂魄。

    夕影白衣猎猎,站在山巅峻峰上,咬着牙挥剑割了自己的魂魄,灵魂撕扯,生生剥离,要比肉身疼得多,他强忍着,面色惨白,甚至生出了幻觉。

    他好像看见了梦中人。

    那个人应该是师兄,可又不太一样。

    对方轻地像一片云烟,虚虚地拢着他,难过地看着他,暗紫流光在眼底波动,羽睫簌簌轻颤,他双唇微张,开了又合,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夕影知道对方在难过,在心疼他。

    他努力扯起一抹笑,轻喃:“不疼……”

    “不疼的。”

    也不知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抚他自己。

    这一抹笑,被人瞧见,便生出传闻。

    传说中的神尊温柔如水,常常微笑着俯瞰苍生,他一袭白衣如圣雪岭花,举手投足便是翩若惊鸿,天人之姿。

    典籍中还记载着他这年一剑凌霜雪,划下殊命结界,又化魄为仙山,镇压异兽,救赎人世间。

    神留在红尘的那一年,人间获得新生,改年号为翩鸿。

    神有九魂九魄,他割裂一缕魂魄化成一座巍峨山峦,将所有异兽镇压于殊命谷底。

    这座山比红尘中的任何峰峦都高,山顶上覆着皑皑白雪,山底下的渊谷被尸血染红,异兽永囚于深渊,永世不得出谷。

    夕影松了口气,说不上是不是该庆幸。

    那些异兽终于不会肆虐红尘了,夕影也终于不用残杀生灵了。

    仙门的人没能力杀那些困兽,对异兽又心有余悸,他们恳求夕影出手,彻底灭绝这种威胁。

    夕影没搭理他们。

    除了师兄,他似乎对谁都提

    不起兴趣,更不关注任何人看他的眼光。

    他是个薄情的神,他没有人该有的悲悯情绪。

    世人奉他为救赎,尊他为神祇,朝神而拜,不无尊崇。

    他无所谓。

    这些都有沈悬衣打理,而他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师兄永远陪着他,不死不伤,他活多久,师兄就要活多久。

    不知是何种原因,一个神竟怕极了生死之事。

    最怕发生在“师兄”身上。

    于是,在天虞山初落,天下将将稳定时,他又做了一件事,耗了大半神力,活生生将倒流的碧落川拽回人间,又建一座浮岛,锁住川流。

    人间至此,重获灵气。

    沈悬衣在天虞建立仙山,重新将这天下的格局排布,被世人奉为仙门师祖,不无尊崇。

    随着时间流逝,那些仇恨天神造劫的人消失,留下的人族,都是打心底真的感激夕影这个神祇对人间的救赎,众神不再,唯留下夕影这一个孤零零地伫立人间。

    他站在极仙崖上,俯瞰红尘。

    岁月更迭,近万年沧海桑田后,天虞山脚下,曾经那个昆仑月拔地而离的荒原变成繁华城池,他莫名护着那座小小城池,不允仙门染指。

    这座城,便是后来的永宁城。

    是昆仑月离开的地方,是夕影留下的地方,也是……镜的埋骨之地。

    只是……最后那件事,夕影并不知道罢了。

    他守着那座城池,看着曾经滩出一大片血痕的荒原被河水灌溉,又建立起一座桥梁,旁边就有一株姻缘树,树上密密匝匝地挂着无数红线,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去那里求一条红线,缠在彼此指间,祈求一段姻缘,至于这个传说的来处,他们也不知道。

    天下初定时,便有了极仙崖,夕影孤零零地住在浮岛上,沈悬衣在天虞处理完仙门的事,也会两头往返,多少让夕影不觉孤独落寞。

    这极仙崖什么都好,唯独一株海棠花树很是扎眼。

    沈悬衣提过:“此剑煞气极重,留在人间不是什么好事。”

    从来对沈悬衣言听计从的夕影,这次却紧张地护着那株树,不允沈悬衣擅动分毫,他甚至布下一道禁制,护着它。

    而这极仙崖,除了夕影只有沈悬衣能上来。

    防着谁,不言而喻。

    夕影也不晓得,他为何对这棵树这般在意,可日常望着它,总觉心底舒服许多。

    又怕伤了师兄的心,夕影解释道:“

    它不会化作剑了,只是一株树,一直留在极仙崖上,不会乱世的。”

    他望着那株洋洋洒洒飘零花瓣的海棠树,目光愈发温柔,轻声说:“就算它有一日化了形,我也不会让它离开的,它是……我的。”

    乍闻此言,沈悬衣心底一惊。

    夕影竟期待这株树化形成妖吗?

    若这么下去,万一那个人真的仅凭元神就活过来,该怎么办?

    夕影摇头叹息道:“可惜它不会。”

    “……”

    “此剑煞气极重,用不得清气灵息,它离碧落川这么近,不会有机会化形的。”

    沈悬衣骤然松了口气,“你既然希望它化形,不如送去人间,或者……殊命谷底,让它吸收煞气化形?”

    这话其实很矛盾。

    沈悬衣满心满眼都是仙门,是红尘人族,怎么会允许一个邪煞之物诞生,他不过是在试探夕影,要看看夕影到底怎么想的。

    算计不过人族的尔虞我诈,夕影甚至连隐藏的话意都没听出来。

    他摇头坦然道:“不必了,它留下陪着我就好,化不化形的也没那么重要。”

    说着,又抬眼温柔满足地注视着沈悬衣。

    “我有师兄就够了。”

    沈悬衣微怔,目光渐渐柔和,满腔算计抵不过夕影这一声“师兄”。

    可连这一份温情,都是他算计来的。

    他警惕心很强,从夕影设下禁制,不让任何人碰那株海棠树开始,他就知道夕影心底绝对藏着什么。

    心底的它对沈悬衣说:“或许是想起些过往?又想起了他?完全靠着那半颗心,时间长了你控制不住祂,倒不如……”

    “不如?”

    “长长久久地洗掉他一些记忆,有一种禁术,或许可用。”

    沈悬衣犹豫良久,“会伤害他吗?”

    它嗤笑一声:“怎么?你不是最厌恶神的吗?现在怎么……”

    沈悬衣正色道:“碧落川需要神稳住,殊命谷下的异兽需要神镇压,人间也需要神护着。”

    它又笑了。

    说沈悬衣没有私心,它才不相信。

    “沈悬衣,你瞒不过我,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心底清楚,毕竟……我就是你啊。”

    沈悬衣厌恶地皱了皱眉。

    他到底还是练了那门禁术,并且成功了,只要夕影表现地有些让他看不透,隐约模糊出记忆碎片时,他便让夕影多睡几天,醒来后,

    一切异端都被消除。

    因而,夕影愈发嗜睡。

    因着剖魂化天虞,又被禁术催眠剥离记忆,夕影的身体多多少少出了点问题,他自己也察觉到了,审视内里的魂魄激荡不安,他却只以为是剖神魂的后遗症。

    直到,某一次,他躺在海棠花树下,做了一个梦。

    模模糊糊的人影再次出现在他梦中。

    告诉他——不要睡。

    他起初很困惑,一直以为梦中人就是沈悬衣,毕竟衣裳穿着,音容气质都是那么相似。

    直到那一次,他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

    现实中,沈悬衣在耳边哄着他,让他累了就多睡会儿。

    而梦中,那个人却在他识海中反反复复地焦虑道:“别睡……别睡!不要睡!”

    夕影下意识地听了梦中人的话,他咬着牙扛过困意。

    这一次,那些梦中场景没有消失,尽管模糊,尽管怪异,依旧看不太清,但他隐约感觉到,沈悬衣似乎在瞒着他什么。

    他不动声色。

    装作一梦浮生,睡醒后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模样。

    沈悬衣瞧起来像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般。

    这个模样,夕影见过很多次,从未怀疑过。

    如今,仔细琢磨下,生出疑惑,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师兄为何紧张地像是经历什么大战般。

    直到有一次,他的魂魄感应到人间某种与他无比契合的气息在流动,他想去一探究竟,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同沈悬衣说。

    他瞒着沈悬衣,去过几次人间,却都搜寻无果。

    倒是在审视内里时,发现除了剖去一片魂魄化作天虞之外,他还缺失了一部分。

    魂魄会跟着本能,找到自己的另一部分。

    直觉告诉他,这部分的魂魄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许可以找回自己遗失于梦中的记忆。

    夕影做了个决定,他告诉沈悬衣,自己因失去化天虞的那一魄,不得不沉睡轮回,历一场人间劫。

    甚至为了防止沈悬衣阻拦,他先斩后奏,做完一切准备后,只同沈悬衣以一盏茶水一盘棋道了别。

    他听见沈悬衣的担心与悲伤,感受到了师兄对他的关爱并非虚假。

    意识消散前,他松了口气。

    师兄……总不会是假的。

    夕影这一场红尘劫历地着实艰难,但沈悬衣不能插手,他不能扰乱劫数,不能伤到夕影。

    心魔

    嗤嘲他:“假戏都成真了?你付出的心肝是黑的,现在又做什么自我感动?你不追去看着,就不怕他想起点什么?”

    “闭嘴——!”

    沈悬衣怒不可遏:“我为苍生,为仙门,为人族做的这一切,不掺私欲,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蛊惑我!”

    心魔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啧啧赞叹:“蛊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若你不生出些肮脏心思,我如何能诞生?口口声声为了苍生,你自己得的好处,还要我多说吗?已经几千年了,沈悬衣,几千年你都还在逃避。”

    “我没有!获得长生,只是为了更长久守护红尘,我没有错!”

    心魔听着他发疯,愈笑愈阴沉。

    “对啊,你没错,你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想让红尘,让仙门按照的你要求和准则去发展,无论什么事,你允,他们才能做,你不许,他们必须放弃。”

    “闭嘴!闭嘴——!!不许说!!”

    “红尘是你我手心的玩物,覆灭屠戮,还是维系安稳,都是私心一场……”

    “我让你闭嘴!!!”

    沈悬衣目眦尽裂,头疼地要命,充血的眼通红,如堕魔渊。

    心魔还在说:“那些私心,你还可以找到借口,说是为了红尘为了苍生,那夕影呢?你的占有又算怎么回事?祂散魂历劫这事没同你商量,你便激动地近乎入魔,将我放了出来,你自己不清楚你在想什么吗?”

    沈悬衣气地浑身发抖,气地发疯。

    极仙崖被他毁地差不多,除了那株碍眼的,护在神息下的海棠花树,任他如何攻击,都毫发无损。

    心魔不依不饶:“你都嫉妒疯了,就算他死了,夕影忘记了他,也还是……下意识惦念着。”

    “而你,永远都是个赝品,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你这假货却连自知之明都没有,一点都不清醒,骗了神的力量,还想骗神的心。”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只想做祂的‘师兄’吗?”

    心魔的咄咄逼人,终于彻底激怒了沈悬衣。

    他松下沾血的手,抚过散乱的鬓发,骤然变得无比平静,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裳,一边看向陷入沉睡的夕影,静默良久。

    平静诡异地缓缓道:“你说的对,我想骗走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心。”

    “……”

    “琉璃心已碎,那颗凡心能爱上他,为何不能爱上我?”

    疯子。

    心魔都忍不住唾骂一句。

    它和沈悬衣本是一体

    它是沈悬衣的阴暗面

    是心魔

    它很清楚沈悬衣在自欺欺人。

    夕影不是因为半颗凡心才爱上镜。

    而是……因为爱上了镜

    才要了那半颗凡心。

    神的琉璃心

    原来也是会被打动的

    但叩进心门的人只有镜

    沈悬衣是个赝品

    模仿地再像

    也没用

    夕影不会爱上沈悬衣。

    但……心魔不在乎。

    这样才好啊

    沈悬衣恶念愈旺盛

    它愈发强大。

    但它没想到的是

    沈悬衣在下定决心要占有夕影的一切时

    也做了扼杀它的准备。

    沈悬衣想让自己干干净净

    他害怕心魔玷污自己的名声

    怕它让自己失去已经得来的一切

    怕被醒来后的夕影发现自己的不对劲。

    于是

    夕影沉睡的这一千年

    他守在他身边的同时

    将另一个自己彻底割裂开

    将它封印进九荒魔域

    他做好了打算

    如果心魔被发现

    就推给九荒的妖魔。

    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自己陪伴夕影。

    人心从来复杂

    好和坏

    善和恶

    从不是一个字两个字就能界定的

    也不是一两件好或坏的事就能判断。

    这么多年来

    他对夕影的陪伴从来真心

    他是真的希望夕影好

    希望他快乐些。

    自然

    他希望那些快乐是自己带来的

    是自己给予的

    都和自己有关。

    他爱着夕影

    却从不敢以“师兄”的身份表现出半分的情意。

    从他身上捕捉到那个人的影子

    因此而对他产生感情

    是他的高傲不允的

    他恪守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直寻觅机会

    摆脱镜的阴影

    再让沈悬衣俘获夕影的爱。

    后来……

    夕影被苍舒镜伤地累累伤痕

    再回极仙崖时

    那一夜

    汤池中

    夕影主动吻上他……

    他很清楚

    那个吻不是给沈悬衣的。

    或许是因为“师兄”带着镜的影子

    又或许只是单纯借此试图解开与苍舒镜的那一团乱麻。

    总之

    夕影非但不是因爱沈悬衣

    而吻上他

    甚至……只是将他当作了慰藉

    或是报复的工具。

    他想占有夕影

    可他还是推开了夕影。

    他要的是……他的夕影

    ?)

    沈悬衣的夕影

    而不是“师兄”的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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