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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仙崖没了!

    整个仙门,乃至天下的朝神地彻底坍塌,碎石倾颓,砸地天虞一片狼藉。

    幸而,云梯下的仙门早有准备,早早就将大多数人疏散,不至于死伤太重。

    他们预料到神会和师祖翻脸,却没想到这般严重。

    极仙崖坍塌,天虞仙山被毁大半,活了上万年的仙门师祖死在红尘中唯一的神祇手中,尸骨无存,一句话都没留下,他们甚至不知道因从何起,何至于如此。

    仙门前途堪忧,苍生福祸危兮!

    如此天大的消息,想瞒都瞒不住,不消几日便插上翅膀,飞遍红尘。

    于仙门而言,堪称灭顶之患!

    曾以为的倚仗,一个死了,一个追影无踪。

    没搞清楚神为何杀师祖前,他们不敢公然寻觅神迹,又终日惶惶。

    毕竟,神从来都非其族类,以前是有沈悬衣守在身边,一举一动都在可控范围内。

    是信徒,也是囚锁。

    他们朝拜神,也获得相应的庇护与利益,如今,绳索已被挣断,神究竟如何看待这个红尘,会如何对待人族,他们不敢断言,恐惧与惶惑化作各种各样的传言,不胫而走,传地整个人间到处都是。

    更可怕的是,随着极仙崖坍塌,碧落川也消失了。

    这可比死了一个仙门师祖,少个一个神祇的庇护更令人心焦。

    仙门百家,乃至整个红尘的生灵,都倚仗这九天而来的灵川汲取灵气。

    没了碧落川,他们的修行也算走到尽头了。

    但古怪的是,碧落川失踪,人间的灵气却还在。

    他们便猜测,碧落川还在人间,应当是被神带走了。

    至于神去了哪儿……

    当年自请流放,在灌愁海外看守边疆异兽的慕掌门向天虞传来一份书信,告知:“神尊又回了尸血山。”

    众人不明所以,各种猜测频出。

    有人认为,夕影想复活苍舒镜那个魔头,要拿走碧落川救其性命,师祖唯恐仙门修行一途毁于一旦,好言相劝,企图阻止,神却被情爱熏昏了脑子,一怒之下杀了师祖,夺走碧落川,如今,他定然是回到尸血山救魔头了,若是成功,碧落川灵气耗尽,仙门就彻底完了!

    “祂凭什么拿走我们的碧落川,去救一个魔头?”

    “神不守护红尘,反倒站在魔头那边,还算什么神?这么多年我们的尊敬与供奉喂了狗了!

    ”

    自极仙崖坍塌已过去好些时日,人间无恙,太阳照常升起,甚至连人间的灵气都还在。

    夕影杀了沈悬衣,毁了极仙崖后,便隐匿神踪,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仙门中人惶惶不安多日,才反应过来,神似乎无意灭世,并不会针对他们。

    猜其原因,他们也分析出个大概。

    要么,神如今没心思对付他们,一心想复活那魔头。

    要么就是,没有天梯,神无法离开人间,若倾覆这个世界,神亦是无处落脚。

    他们似与神捆绑在一条船上,若是船翻了,大家一起葬身深海,神也没好果子吃。

    这么一想,莫名有了底气。

    那些憋在心底的话,终于愤愤道出。

    到底信仰了数万年神祇。

    有的是冠冕堂皇的假象,心底唾骂并不妨碍表面尊崇。

    有的将信仰当成了一种习惯,没什么敬畏,也没什么反意,只潦草地人云亦云。

    也有一部分,将信仰当作心底慰藉。

    不喜欢别人肆意言辞轻慢神。

    “慎言!不可渎神。”

    但再多的话,也不便多说了,明哲保身的道理都懂。

    “渎神?呵,不为苍生着想,置苍生安危于不顾,站在魔那边,还算得上神吗?”

    “就是!”有人挤眉弄眼道:“神冰清圣洁,高不可攀,应该站在苍穹之巅,俯瞰众生,悯爱众生,怎么能有私欲?你看祂,早就和那魔头不干不净,怕不是早就一心向魔,早就没半点神性了!”

    站在天虞山脚下,有人仰头瞧了眼半边倾颓的山峦,高峰上的广场圣台还依稀能看见轮廓。

    “说到这个,我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什么事?!”

    红尘中人最爱听故事,讲故事。

    即便修仙了也不例外。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来,他轻咳一声,说道:“多年前,神为自己沉冤昭雪那事,大家还记得吧?”

    “啊……”

    有人恍然大悟,眼眸蹭地亮起。

    “想起来了,说是神尊在人间历劫时,被苍舒镜给害了,当时死的人可不少,就连苍舒夫妇也……咳……”

    “你怕什么?神又不在极仙崖了,天虞都没了,师祖还能诈尸来苛责你不成?”

    “倒不是这个……”

    “嗯?”

    “可不止是害死

    那么简单,神尊投生成的凡人是苍舒家一公子,即便他后来回归神位,那苍舒夫妇也做过他父母,他如此心狠手辣……啧,别告诉我,神就是这样慈悲为怀,怜悯众生的。”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那个……”那人挫着微红的耳朵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他们是双生兄弟,你们晓得吧?”

    没亲历过那场往事,不了解其中原委的人眉头一皱,特别是上了年纪,活得太久的长老。

    他们可看不得什么悖德乱`伦一事。

    虽说只是一场劫吧……

    又不是真的亲兄弟。

    但还是……

    啧,不好说。

    连忙掩袖搓耳,快步走开,又忍不住八卦,悄默听着。

    “睡过不知多少回了,那后来被焚的竹涧小筑,那天虞各个隐秘角落,甚至在弟子院舍都……我可不是瞎说,曾有弟子录下的留影珠为证。”

    还有什么是比渎神更让人兴奋的?

    又有什么是高高在上的神祇,曾被凡人……不!被魔头压在身下,雌伏承欢更令人好奇的?

    千万年来,神的圣洁名声有沈悬衣维护,众人不敢说什么。

    如今,沈悬衣被神杀了。

    神甚至半只脚迈入人族的对立面。

    这时候憋不住的话匣子就疯狂溢散开,什么话劲爆,什么话能释放人的天性,他们就说什么,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传的人多了,假的也成真了。

    曾经万人伏拜,人人尊崇,看一眼都是亵渎的神,如今却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渎神啊!

    谁都能来踩一脚。

    旁人不但不说你不对,反倒夸你讲得好,这能不兴奋吗?

    着实可叹,可悲。

    有点良心的人,都忍不住要叹一声:人啊……

    酒楼茶肆中,走出一女修,不满地蹙眉道:“这位师兄请慎言。”

    那男子睨了她一眼,侃道:“这不是天虞慕掌门吗?你父亲请辞后,你坐在这个掌门的位置上,可还舒坦?”

    “谁能想到当初一个倾慕自己首席师兄的千金大小姐,也有成为一派掌门的一天,更是坐上仙门之首的位置呢?”

    他话里夹枪带棒,特意强调着“倾慕师兄”,气得慕湘恼极,又不敢反驳,生怕被架在言语火堆上炙烤。

    “天虞没了沈悬衣,还有什么资格坐在仙门之首的位置上?”

    此人话语讽刺,无赖至极。

    慕湘无意与其相争,又不想成为众人口中调侃的对象,只能咬牙咽了咽。

    又禁不住气恼,冷哼一声:“苍生危机挂在嘴边,谁也不见你们为苍生做了什么,比那弄堂里叼着葵子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婆还聒噪,都什么时候了,红尘灵气都要断了,你们还惦念着仙门之首的位置,同那人间亡国了还想着坐上帝位的蠢材有什么区别?”

    “你——!”

    侃侃而谈的那些人满脸涨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本想发作,却见四周有人不赞同地冲着他们直摇头,这才作罢。

    也有那么些人哀叹道:“这话说的有理,苍生危机尚未解除,前途一片渺茫之际,却还在抢这种虚位……”

    有人望天长叹,“我看啊……这仙门要完。”

    那些不愿争吵的仙门纷纷散去。

    剩下的这些,便更加明目张胆,言语喋喋。

    太平盛世不居安思危就算了,如今仙门危矣,苍生危矣,他们还能避重就轻,麻痹自我,就足以显露出一件事——沈悬衣这个师祖将他们庇护地太好了,有的指望,从来学不会自己动脑子。

    他们不晓得危机吗?不晓得祸患吗?

    不,他们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可悲,可叹。

    慕湘叹息一声,什么也不想听,匆忙离开。

    这场谣言,她止不住,反惹一身骚。

    她给自己父亲去了一封信:天虞已经完了,仙门也快完了……

    她父亲想都没想,直接回了句:嗯,乃父于灌愁海岸劈一竹居,又于黑水间捕得异鱼,味美鲜嫩,日日啖之,天虞倾颓,余下弟子可赠其银两,遣送归家,若愿留下,可来海岸,余愿教习捕鱼之术,果腹无碍。

    慕湘收到信件,又是好笑,又是难过。

    父亲竟真的在那不毛之地捕鱼种田。

    她忽然觉得,或许……做个凡人,也不错!

    没了碧落川,没了天地灵气,才是真正的众生平等,仙门不会再看不起凡人,无法拥有更长的寿数也没什么,毕竟这些人中不乏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他们活了那么久,又有什么用?不还是粗鄙不堪,狂言乱语,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用这态度对神,神还能庇护人吗?

    慕湘推己及人,一拍大腿,心想:我要是神,我也不守护这些完犊子的狗东西!不拍一巴掌灭了,都是老娘大发慈悲了。

    她气呼呼地坐在茶桌前,光顾着生气

    ,没注意到一辆马车停在客栈外。

    驭车的车夫是个木傀,车内先是跳下一名个子小小的少年,虽相貌普通,却灵动活泼,甚是可爱,而后,踏出一个白衣少年,他扶着另一个男子下了车,两人皆戴着帷帽,瞧不清面容,只是那个子略高一些的男子走路有些僵硬,甚至看不出迈步,腿脚都掩在宽长的衣摆下。

    白衣少年在柜台前要了两间房,那同样戴着帷帽的男子,则被那小小少年搀扶着往楼上走。

    大约是腿脚不便,一个趔趄,男子险些跌倒,他摔地很奇怪,腰背都弯一下,直挺挺就要瘫倒,小小少年帮扶不及,骤然惊呼。

    慕湘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

    小小少年不太会道谢,作揖的双手忙乱着,忘记是左手在上,还有右手,交换来叠过去,都没做对。

    那模样娇憨可爱,慕湘禁不住笑了声。

    白衣少年这才来得及赶来,将那腿脚不便的男子护在怀中,模样颇为紧张。

    “刚刚是我不小心,没扶好。”白衣少年轻呼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模样,摇了摇头,小小少年才转眸看着慕湘,磕磕巴巴道,“多谢仙子帮忙,这是我哥哥,还有呃……哥夫?”

    白衣少年:“……”

    慕湘:“……”

    白衣少年稍有疏离地点头点头,以示谢意,他没说话,似乎是个哑巴,慕湘刚这么以为着,那少年又在转身离开时顿足停下,禁不住问了句慕湘:“我观诸位的穿着,应当是天虞仙山的人,此地距天虞甚远,诸位是……”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慕湘愣了下,但思索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她坦然道:“天虞早毁,如今只能勉励镇压殊命谷异兽,我等自然不能抢夺其灵气,妨碍封印之效,此行是想另谋生路罢了。”

    “生路何在?”

    白衣少年漫不经心地笑了声,听起来不太礼貌,倒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慕湘顿了下,倒也不生气。

    “去灌愁海。”

    白衣少年略微沉思,哂笑道:“也不错,灌愁海会是个好地方,仙子眼光甚远。”

    他再不愿顾及这个红尘,倒也不至于放弃灌愁海和尸血山。

    因为……那是镜的出生地,也是他们缘遇的起点。

    若不能离开这个红尘,等他救回镜,他就陪着镜一起住在尸血山上,那里与世隔绝,遍野尸血也可成世外桃源,届时,人间如何红尘如何,干他何事?

    他只想守着镜,等他醒来。

    哪怕……千年万年。

    入了客房,将“腿脚不便”的镜安放在床上,摘掉帷帽的夕影,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对方的脸,脖颈处,手腕间全是针线缝合的痕迹,密密匝匝,数不清缝了几次。

    小兔妖挠了挠头,“哥哥,还和之前一样吗?”

    夕影点头,“嗯”了声。

    小兔妖便去准备了,热水、布巾、针线……

    ↑)

    夕影习惯先给镜擦一擦身体,将那些缝合处挤出的血迹擦干净,再重新用线给他缝合好。

    夕影需要保存神力,还有事要做,暂时不能用神力凝线,只能勉强以凡尘的棉线代替,但这种棉线很不好用,要不了几天,缝合接口就会破损分裂,因而,他们不得不一路走走停停,暂歇客栈。

    夕影摸着自己心口,温柔地笑看苍舒镜。

    “我感觉到了,你的心在跳动。”

    他趴伏在苍舒镜的胸前,闭了闭眼,轻声说:“再等等我,很快,你就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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