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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他以为自己在梦中。

    但手背上覆盖的那层温度太真实了,夕影咽了咽喉咙,低哑地唤了声:“……镜。”

    覆在他的手颤了下。

    夕影听见有人“嗯”了声。

    很轻,像羽毛抚过一般,很快周围又变得寂静。

    帷帐内燃起一簇火光,渐渐照亮,夕影抬眸,盯着苍舒镜那张安静的睡颜。

    他怔了片刻,怔了须臾,怔了良久……

    眼睫颤动。

    终于,在昏黄暧昧的暖光下,瞧清了一张透若尘烟的脸,叠着苍舒镜的睡颜,像是一道重影。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苍舒镜一模一样的面容,一双眼紧阖着,另一双时时刻刻都落在夕影的脸上。

    痴迷、深情,又覆着无尽的哀伤与心疼。

    起初还未反应过来,直到夕影对上他的视线。

    “……”

    “……”

    四目相对,一刹便是焰火绽开,雷击电掣。

    苍舒镜的唇动了动,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一双柔软的唇覆上。

    其实那触感轻地像是羽毛抚过,留不下什么痕迹,也堵不住他的话,可他就像是拥有了实体一样,被吻封缄。

    他的小影看得见他了。

    他的小影能听见他声音了。

    苍舒镜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夕影是什么场面。

    或许会被夕影恨地怒目而视,或许会惹哭他,或许会被一顿暴打,怨他死去,丢下他一人,或许会是生离死别时最后的一面……

    却从未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夕影这样对待……

    无论是肉身,还是漂浮的连魂魄都算不上的存在,都被夕影禁锢在双臂间,压在身下,热吻像是急风骤雨,狂乱落下。

    他被吻着,渐渐地竟有了感知,唇被咬出血,火辣辣的疼,胸膛的温度融触,甚至能操控双眼掀开睫毛,看清他的小影,就连手指都能微动蜷曲。

    他这是……活过来了吗?

    苍舒镜愕然不已,难以置信。

    他想抬起手臂,环抱俯在他身上的人,却没力气。

    抬不起的手臂被夕影一把握住,搭在自己后腰。

    杏眸中的琉璃瞳愈酿愈暗,夕影微微分开,唇上沾的血红如胭脂,是苍舒镜的,舌尖探出,舔了下自己唇瓣,妖冶美艳。

    苍舒镜呆楞住,倒还没忘记开口问话。

    “小影,我…嗯……”

    夕影从他颈间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攒动的喉结上,两排牙印烙在皮肤上,旖.旎暧.昧。

    他咬了他,狠狠的。

    是有痛感的,也被撩拨到。

    “小影……”苍舒镜轻喘了声,嗓音沙哑。

    两道面容渐渐融在一处,他甚至能操控一只手抬起,抚上夕影的鬓发。

    夕影凝望着他,不发一言,倾身吻他,炽热滚烫。

    苍舒镜头晕目眩,喉咙发紧,差点就沦陷其中。

    拼着仅存的理智,他抬起手,撑开夕影的肩,沙哑地喃声:“小影,等等……”

    夕影眨了眨眼,眼底热度不减,渐浮上一曾迷惘与担忧。

    “你是不是睡太久了,都快把我忘了?”

    “……”

    苍舒镜有些懵。

    夕影有些烦躁,蹙眉不悦,半梦半醒似的沉声道:“别破坏气氛,再等会儿天都亮了,梦就醒了……”

    “梦?”

    夕影以为这是梦吗?

    他究竟在他死后,做过多少次这样的梦?

    苍舒镜回想起这段时间,他一直以谁也看不见,谁也感受不到的状态陪在夕影身边,自第一次夕影与他的身体那样后,便时常会发生这种事。

    那感觉很微妙,很古怪。

    明明是他自己的身躯,他却只能偶尔感受到被温暖包裹时的触感,在夕影达到极致的那一瞬,两人都畅快过。

    大多数时候,他漂浮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夕影与自己的身躯云雨,他会觉得难过,一方面是心疼夕影这样想念他,另一方面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尽管躺着的是他的身躯,他却像是眼睁睁看着夕影与旁人欢爱似的,他甚至厌恶憎恨过自己的身躯,自己妒自己。

    夕影的脸埋在他颈窝边,闷闷不乐道:“对啊,只有在梦里,你才主动些许,给点反应,不让我那么累,让我感觉到你在爱我,还在我身边。”

    “…………”

    莫名的,苍舒镜现在不止妒忌自己的身躯,还妒忌梦中那个并不存在的自己。

    他想翻身将夕影禁锢在怀里,想抱着他,想化作一片屋檐为他遮风挡雨,做他坚固的后盾,而不是像个活死人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夕影为他奔波,为他涉险。

    可身躯控制地不熟练,僵硬的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夕影折腾。

    苍舒镜咽了咽喉咙,死别后的重逢再疯狂也不过分。

    可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很多事情要做。

    他甚至不知道如今的清醒是长久的还是短暂的,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一天?

    十天?

    还是一瞬?

    “呃——”

    苍舒镜闷.哼一声,夕影抬起头,唇上沾着血,那一口咬破了耳根下的皮肤,淌出血。

    红地潋滟,他的手指摁在苍舒镜耳根下的伤口上,揉皱一大团胭脂色,像绽开的海.棠花。

    眸色痴迷病态,声音压着兴奋,“你这里之前开着一朵很漂亮的海.棠花。”

    颜色娇艳,花瓣柔嫩,他很喜欢这朵花。

    以茎为线,以花为针,将支离破碎的身躯缝合起来,花瓣也融进伤口中,元神将其修补完好。

    苍舒镜闭了闭眼,轻叹:“……我知道。”

    他飘荡在他身周,将他的一切举措,一切情绪都看在眼底。

    如何不知?

    夕影手指用力,抠进那处被他咬出来的伤口中。

    喃声说:“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你醒不过来,我就吃了你,一片片将肉剐下来,咽进肚子里,喝干你的血,吃地骨头都不剩,这样我就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苍舒镜:“我知道,你过的……不好。”

    夕影点头:“不好,很不好。”

    “苍舒镜,我很不好,我在想你,很想你。”

    “……想地快疯了。”

    “又或许,我已经疯了。”

    他平静地说着痛苦不堪的话,脸埋在苍舒镜颈窝,声音小小的。

    手臂终于有了点力气,苍舒镜抬起来,覆着夕影后颈,轻轻摩挲,“我知道,我都知道。”激地夕影一颤,旋即,苍舒镜感觉到耳根下一片濡湿,夕影哭了……

    万千羁押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

    管不得什么理智,也没心情追溯什么缘由。

    苍舒镜紧紧抱着他,哄着他,轻轻啄吻在他眉眼间,吻去泪痕。

    渐渐地,怀中人止了哽咽。

    “是梦。”他说。

    “……不是的,不是梦。”苍舒镜又紧了紧拥他的双臂。

    夕影情绪平复下来,却一直埋首在他颈窝间,不敢抬头,生怕看破了梦就碎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真正的别离是死生两隔,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

    ,你在身边,我还是寂寞,即便我能保住你的身体,即便我每夜与你相拥,即便你还有体温还有脉搏,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也还是……生死别离。”

    “就连听见你的声都是在做梦,是我的幻觉。”

    “我有时候想,是不是万年前,我不来红尘,不唤醒你,不遇见你就好了。有时候又想,要是昆仑月离开时,我决定留下就好了,后面那么多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在旁人面前,夕影很疯,他有那个资本,也有那个能力,他可以傲视一切,可以毁灭一切,只要他想。

    镜是他的软肋,自他恢复记忆,自镜死去,肋骨生生剖去,他再无顾及。

    他是神,人间存亡,苍生死活关他什么事?

    人类会怜悯踩死的蝼蚁吗?

    仙门担忧的事之所以还未发生,不过是因为夕影暂时还不想做什么。

    夕影心思很沉,只会伏在镜的怀里时,才忍不住说些事。

    苍舒镜在他身边飘荡那么久,多少看明白了一些。

    “不是幻觉,小影,我醒了。”

    苍舒镜抱着他,吻他眉心,抚平皱痕,一寸寸温柔轻啄,吻至唇角,微微分开。

    “感觉到了吗?我醒过来了,在和你说话,我一直都在。”

    夕影没回答,凑上去又亲了下,慢慢地平缓呼吸。

    又将自己沾着血的手指挤进苍舒镜的手心里,被对方紧紧握着的时候,才找回片刻真实感。

    夕影低低“嗯”了声。

    是真的。

    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很得意似的,“我不会失败的,你的回来是必然。”

    “所以……”苍舒镜抱着他,捧起他的脸,半哄半诱地问,“你还做了什么?”

    夕影一下子清醒了。

    他翕了翕鼻尖,没说话,勾着苍舒镜的脖颈,膝盖撑在一侧,俯身就要吻上去,却被苍舒镜捏着脸,挤地双唇嘟起来,那双还湿润的眼茫然又委屈地看着苍舒镜。

    “……”苍舒镜被他看得心都软了,也知夕影在刻意回避,他叹息一声,“小影,我希望你为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和我商量一下,你不是说过,你不会为了我牺牲自己吗?”

    夕影一怔,这话镜怎么会知道?

    他听见的?

    苍舒镜印证了他的猜测:“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看见了。”

    所以,床笫间那些事也……

    夕影又是惊

    诧,又是赧然。

    “你舍不得我一个人痛苦地活着,对不对?不要瞒着我,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去做,好不好?”苍舒镜柔声哄他。

    夕影垂睫,不敢看苍舒镜的眼。

    他眼尾都是湿红的,脸颊一捏还留了印子,瞧起来像是被欺负过。

    苍舒镜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赫连青、赫连城、赫连允、段琦、凤玦,还有即墨家的那两个人,你吩咐他们去做的事只是幌子。”

    ●)

    “你让段琦盗玄焰,是想让仙门陷入多重猜疑中,无论是以为你神力耗尽,变得束手无策,还是让他们误以为你另有所图,盗取玄焰不过是扰乱视听,都是假的。”

    “你想要玄焰。”

    夕影抬眼看着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半点疯狂偏执都没有,像是做错了坏事瞒不住大人的小孩。

    苍舒镜颇为无奈,继续道:“赫连家一起演的那出苦肉计,是为了将神珠顺理成章地送到某个人的手里,还得让他放心去用,是不是?”

    夕影咬着唇,很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苍舒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死,甚至……在极仙崖上,你没亲手杀了他,没有摧毁他的魂魄,就是为了让他给你引路对不对?你要让他带你找到什么?”

    “……”

    夕影没答,只抿唇垂睫,把玩着镜垂落的长发,下意识躲开他的灼灼目光。

    难以想象,当时的夕影都崩溃成那样了,还在算计谋划,只为了给他的镜多讨一份生机。

    这样的崩溃与绝望,夕影经历了很多次了。

    哪一次不是痛苦到极致?

    疾风骤来,他适应不了,承受不住。

    但这次不同。

    他的镜与他好好道别,他们一起看着夕阳落下,在海边他抱着他的尸身,给他讲曾经,在木屋内他穿针引线,一点点缝合着他的身躯。

    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夕影不怕自毁,拯救或是放弃自己,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但他的镜不一样。

    崩溃和疯狂,救不了他的镜,他必须冷静。

    计划被苍舒镜猜地差不多,夕影否认不得,只能点头。

    苍舒镜顿时明白了。

    “他真认为你慌了神,没有防备,才被他夺走神珠。”

    “实际上,神珠被夺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你在上面做了手脚。”

    夕影“嗯”了声,倾身凑过去吻了吻镜的下巴。

    又要去堵他的唇。

    苍舒镜却抬起手指点在夕影唇上,皱眉道:“小影,你还有事瞒着我,我是靠什么醒来的,你——”

    “没有!”

    “别说了,别管了,不要问!”

    夕影凶他,却又满目都是涟涟水光,渴切地看着他,声音一软,“你抱抱我,你再亲亲我,好不好,别聊那些了,不要说了,你亲亲我。”

    纤长手指搭在衣襟边缘。

    夕影舔了下嫣红的唇,凑到镜的耳边,含住他耳垂。

    手指摁在他喉结上,摩挲那排牙印。

    肤色像月光般皎洁神圣,他拉着苍舒镜的手,放在自己后腰。

    苍舒镜倏然翻身。

    炽热如狂风骤雨般落下,点点红印,缀了满身,像是红梅落雪。

    他目光迷离错乱,双臂环上镜的脖颈,凑他耳边说,“我想死在你怀里。”

    他的镜很听他的话,倾压拥他,包裹在怀里,被他温暖着。

    …………

    帷帐外,夜还长,寂静漆黑。

    帐内,熄了火光,旖.旎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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