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于两侧岩壁的炭火连绵一路，照亮洞穴中央的一方天地。
血腥浓重,无数残骸垒积成堆,依稀能从残破的衣着中瞧出，这些人都是各个仙门的弟子。
一树巨大的建木浸泡在血池中，根茎粗壮，华盖擎天。
那些弟子的血肉灵力都喂了这株树。
来的路上，早已看清那些傀儡拖拽的就是这些人的尸体，但真正看见他们被残杀，又是另一回事。
赫连城拔出长剑，直指即墨咎：“这才是你召集百家仙门集聚于此的目的吧？死了这么多人，你瞒不住。”
即墨咎笑道：“我没打算瞒。”
“你想杀了所有人？”
“那些蠢货就算全都死绝了，也喂不饱它。”
回答他的不是即墨咎。
站在黑暗中,穿着黑袍的男人踏入光亮，浮光一点点照亮他阴翳中的面容。
赫连城愕然不已：“沈悬衣？”
他早知即墨咎召集仙门百家来汝阴并非是为了仙门一事，即墨咎不是蠢货,不会相信人能胜神,他确实要对抗夕影，但靠的不是仙门，他背后有人,这个人是谁,不得而知。
在赫连城亲眼看见沈悬衣之前,他还以为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沈悬衣。
且不说沈悬衣是仙门师祖，上万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仙门苍生，若真要做这种事，也不会蛰伏万年,等到今天。
这一切的举动，就像是被逼急了，行的一步险招。
实难相信眼前的尸山血海，是他所为。
何况，极仙崖坍塌，沈悬衣死在夕影手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怎会有假？
神尊既然要杀沈悬衣，又怎么可能让他逃出生天？
电光石火间，赫连城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克制不住自己，回头看了眼佯装成赫连允尸首的夕影。
夕影知道即墨咎藏着的这个人是沈悬衣？
他一开始就知道沈悬衣没死？
直到现在，赫连城都没看清这两人之间的博弈。
沈悬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赫连城变了又变的难看面色，迤迤然趿步至赫连城面前。
“怎么？你不惜断掉一条臂膀来完成你主人的任务，却连他真正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赫连城没说话，愕然不解后，反倒又极快地平复心情，面目毅然：“你挑拨不
了我。”
“确实。”
沈悬衣坦然点头：“你是一把非常好用的利刃，只是我非常不理解，持剑人为何会是他？他许诺你什么好处？”
赫连城哂笑一声，坦然道：“没许诺我什么好处，这天下并非每个人都只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违逆良心，受人差遣的。”
即墨咎被暗讽地面子挂不住，指着赫连城就要骂，却被单手持剑的赫连城一剑斩下手腕。
速度极快，躲避不及。
即墨咎好歹是四大仙门之一的掌门人，就这么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重伤，一时间气愤交加，忍着疼就要出手攻击赫连城。
却被沈悬衣一袖挥开。
他含笑看着即墨咎，温润地说：“滚出去。”
即墨咎气不过：“师祖，他——！”
沈悬衣含笑的眼神扫来，即墨咎瞬间冷汗频出，一脸憋屈地拾起断掌，走出洞穴。
沈悬衣绕着赫连城打量一圈，抿唇笑道：“果然是。”
“……”
“你以为你这一身的本事是你刻苦修炼来的？”沈悬衣笑道，“在天赋面前，刻苦努力不值一提，赫连家能位居四大仙门之一，可不是凭借修为，你见过哪个赫连家的弟子在修行上有所突破的？你是个特例，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赫连城蹙眉瞪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想告诉你，你真正的身份罢了。”
他捻着赫连城剑尖上的血。
“我很好奇，若你知道这一切，这把剑的锋芒又该对着谁呢？”
“我不好奇。”
赫连城欻地抽回剑，在沈悬衣指腹上留下划痕。
沈悬衣也不生气，慢条斯理道：“你听完这个故事，再做判断也不迟。”
赫连城烦躁地皱了皱眉，明显没心思听他讲故事，他打量着洞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那株树上，他看得出沈悬衣很在乎这棵树，也许他可以试图毁了它。
可惜的是，沈悬衣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叫他乱了分寸。
“你不叫赫连城，你叫……苍舒镜。”
沉默一瞬，赫连城冷嗤：“这种话，拿去骗鬼吧。”
沈悬衣凤眼微眯，笑道：“你怎知你不是那只鬼呢？”
镇定的表象下，赫连城困惑已生，沈悬衣接着道：“你原是苍舒家嫡公子，苍舒家的双生诅咒你是知道的，双生子死其一，活其一，活着的那个灵力天赋惊艳绝尘
，你父母选择溺死你那个孪生弟弟，于是你一出生便拥有绝对的天赋，但这一代出了个意外，神尊历劫，投生到你苍舒家，成了你的同胞弟弟，诅咒就是他下的，他自然不在被诅咒的范围内，他不死，也不会影响你的天赋，可你父母不知。”
沈悬衣挑眉笑道：“你猜你后来是怎么死的？”
看着赫连城将剑柄越握越紧，沈悬衣得了乐趣。
“那个魔头想要冒名顶替你的身份，接近神尊，便给你下了慢性毒药，让你的灵脉一日一日衰竭下去，直至死亡，再然后……他顶替你的身份，成了苍舒家大公子，拿走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名字。”
“苍、舒、镜，这个名字本该就是你的。”
“你甘心吗？”
自然，这件事的后续，沈悬衣不会告诉他。
苍舒镜做事到底不够狠绝，他顶替原主身份后，却未赶尽杀绝，撕碎魂魄，反倒抹去这个倒霉鬼的记忆，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让他远离天虞和金陵，成了沧州赫连家一个籍籍无名的落魄旁系。
不够狠绝的后果便是——苍舒镜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得知真相的这个人，还会站在夕影那边吗？
沈悬衣又补上一句：“哦，对了，这件事，你的那位神尊也知晓，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了。”
“欺瞒、折辱、伤害……毁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又来利用你，你为他断了一条手臂，又要赔上性命，他却依旧选择隐瞒一切，将你当作傻子一样呼来喝去，你甘心吗？”
“赫连城。”
“苍、舒、镜！”
任谁知晓这样的秘密，都会不禁骇然，更何况是当事人自己。
赫连城紧紧握着他的剑，垂首望着剑尖的血红，洞穴内的血腥味浓重，压抑着他。
他喃喃道：“告诉我，是真的吗？”
不知是在对谁说。
久久的沉寂后，忽而传来一声叹息。
“他没骗你，确实如此。”
声音清泠，无限哀愁。
沈悬衣笑眯眯地朝角落望去，那个一直被忽略的“尸体”撑着岩壁缓缓站起。
伪装一层层从他身上坠落，露出一袭胜火红衣，雪色肌肤崭露，昳丽面容浮现。
他一步步朝赫连城走去。
从他颤抖的手中取过剑，“抱歉，我原本想等此间事了，再同你细说。”
赫连城望着那张漂亮的脸，眸光闪烁，颤声道：“
他其实……应该斩草除根，当时就彻底杀了我才对。”
夕影摇头：“他不会的。”
他的镜本性纯良，即便遭受那么大的委屈与绝望，即便不得不满腹算计，心狠手辣，尽管将自己裹挟成一个暴虐杀戮的魔头，却还是难抵天性，若非必须，若非对方是个该死之人，他不会徒添杀戮。
赫连城哽着喉：“……我知道了。”
夕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赫连城同别人不一样，他有自己心中所坚持的道义与憧憬，他不是个拘泥于爱恨而罔顾是非的人。
他可以恨苍舒镜算计他，谋害他，但不会为了自己的仇恨就临阵倒戈，他也绝不会替苍舒家报仇，因为……在他做赫连城时，他清晰苍舒家做的那些事后，便不觉得苍舒家冤枉，咎由自取罢了，当时如此，初心如此，便不会因为他从赫连城变成了苍舒镜就改变本心。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清醒的人。
沈悬衣都有些讶然了，大约是难以想象红尘中，竟还有这样的人存在，不为任何人利用。
那又为何，能为夕影所用？
他不禁更好奇了。
“连自己的仇恨都不在乎，你为他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沈悬衣眯起双眸，扫了一眼夕影，带着狎昵与微恼，“莫非是……尝到神的滋味？”
“荒唐！”
赫连城大怒，满眼惊愕。
他实在难以相信，这种荒谬的渎神之言会从沈悬衣这个仙门师祖的口中说出。
他曾经也将沈悬衣当成过崇拜对象，如今却……
就算不提夕影是神，那他们也曾是……亲兄弟。
又怎么会……
不因身世而扰思，却因风月诨言而乱心。
沈悬衣笑地更肆意。
他绕走到那株神树前，笑道：“赫连城，眼熟吗？这是沧州秘境中，赫连家祖辈残破碎魂的栖身之树，被我改造成建木，神尊猜猜，是什么将它变成这样的，你说……他会不会还有感知啊？会不会能听得见我们在说话呢？”
夕影：“……”
下意识摸了摸袖中花枝，安抚震颤。
那棵树能不能听见，他不知道，但他袖中的肯定能听见。
沈悬衣到底要干嘛？
“赫连城，你这样的人，连身死仇恨都能抛诸一边，除了我们这位神尊用身体安抚你，还能是什么呢？”
他话说得狎昵又肮脏
，想激怒谁似的。
目光带着脏，落在夕影身上，“我们这位神尊拥有整个红尘的美人都难以企及的容貌，不加以利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他笑地愈发阴鸷邪佞，恶心又肮脏，与那张光风霁月的俊朗模样毫不相配。
夕影袖中花枝颤地厉害。
夕影安抚他，不得不以神识传音：别听他鬼话，我只属于你。
花枝震颤一瞬，渐渐被抚慰，安静下来。
沈悬衣却摸着树上那半颗过分激动而跳动的心。
“你不相信你的小影和赫连城有染？”沈悬衣咬着牙根，畅快而又自伤地说着疯话，“那我呢？”
夕影出言打断：“被世人供奉万年的仙门师祖，竟也要用这般恶劣的手段来激怒我？”
沈悬衣笑了下，挑眉道：“神尊会被激怒吗？”
“不会。”
夕影很想此刻就杀了沈悬衣，但他不能贸然出手，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只能咬牙忍着，一边安抚袖中花枝，一边将目光梭巡于岩洞中无数的炭盆间。
“那就好。”沈悬衣耐心颇好，继续探着那半颗心，不无恶毒道，“你缺席的万年时光里，真的相信日日夜夜与我独处极仙崖，喊着我‘师兄’的神与我清清白白？”
“他抱着我，吻我的时候，你看见过，他与你欢好时，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唤我‘师兄’，你记得吧？应是永世难忘才对。”
掌心触碰的那半颗心愈跳愈强烈，建木树干加速吸纳着血池中的灵气供奉。
沈悬衣眼眸愈亮，乘胜追击，他的话灼伤了那半颗心，也伤了他身体里另一个自己。
但他不在乎。
“上万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你的小影，你的神祇，雌伏在我身下婉转承欢……”
建木树中那半颗心愈跳愈快，沈悬衣目光愈发兴奋，狎昵言语层出不穷，袖中花枝的盛怒快压不住了，夕影加快了寻找的速度。
最先禁不住的是赫连城，他一把拿过夕影手中的剑。
“神尊，我……他不能那么说你！”
沈悬衣笑得前仰后合，“不能？都是事实啊，如何不能说？昔日枕边人，何必与我刀剑相向呢？我的神尊，我的……夕影。”
他捂着自己心口，半边脸笑地狰狞，半边脸哀伤痛苦。
“回到我身边吧，我很需要你，他也很想你，神尊……”
“我杀了你！”
赫连城夺过夕影手中的剑，飞身掠起，跃至血池高台，他那一剑极快，积蓄满身的力量，刺向沈悬衣。
他刺中了！
沈悬衣心口破开一个大洞，却不见血。
他抬眸一笑，阴鸷邪性。
心腔里面涌动着无数漆黑祟气，像粘腻的毒蛇，沿着剑刃攀爬，向赫连城袭去。
赫连城反应极快，躲过了祟气袭击。
可令他恐惧的是，沈悬衣竟已成邪祟，成了杀不死的怪物。
心腔伤口缓缓愈合。
沈悬衣面露难过，看着夕影说：“他被伤到，他好难过啊，夕影，你的师兄心里好痛啊。”
凤眸眼尾竟还真淌出两行清泪。
半张脸在伪装痛苦，又笑地疯癫，另半张脸却真实地伤感。
赫连城终于看明白了。
“你不是师祖！你不是沈悬衣！”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庆幸于自己曾崇拜过的人，并不像如今这般肮脏卑劣。
沈悬衣打破他的幻象。
“错！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与他共生一体，相互纠缠万年，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是他阴暗面凝聚成的东西，怎的算不上是他呢？”
一道神识传音灌入赫连城耳中——继续和他聊，拖住他。
赫连城抿了抿唇，继续道：“师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整个仙门，付出多少，我等都看在眼里，又怎会像你这般滥杀无辜，害死如此多的仙门弟子？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沈悬衣来了兴致，觑眸望着那累积成山的尸骨。
“你说他们？他们的死，自然是为我铺路，自然是为了修补我的天梯。”
沈悬衣不会中赫连城的圈套，他与这人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只想扰乱夕影的心。
而夕影忍受着他的秽言污语，迟迟不动手对付他。
仿佛印证他的猜测——神力不济，夕影没办法杀了他。
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转眸对夕影道：“神尊，你不好奇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夕影冷笑：“左右不过是私欲。”
“私欲？”沈悬衣颇觉讽刺，“有私欲又不是什么错，神尊敢说自己没私欲？我的私欲要用仙门的血铺就，便是恶，你的私欲弃苍生不顾，就不是错？”
用道德，用苍生来绑架夕影这种事，以前的沈悬衣做惯了，心魔自然不在话下。
他想攻溃夕影的心，便不会有所保留
，什么都说得出口。
“神尊，沈悬衣至死都不想伤害你，我所做的一切，都被他发现然后遏止，他是真的为了你好啊，他那么爱你，为了你，不惜让自己被割裂，封印自己的心魔，导致修为大亏。”
夕影不为所动，他摁着袖中花枝，神识还在心无旁骛地检索一排排烧地红旺的炭火。
“他那么爱你，我又怎会不受影响，我一开始真的不想伤害你，我为他想到了一个两全之法。”
“荒古秘境中，我做了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傀儡，若进去的人是你，他出来时便能完全取代你，不……不应该说是取代，他和你别无二致，你的神魂会灌入他体内，他会拥有你的性格你的一切，他会是你。”
夕影讥诮道：“然后，你便用那傀儡取代我，让他献祭，修补昆仑月，造建天梯？沈悬衣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沈悬衣笑了笑：“无论他知不知道，到时候都会成定局。可惜了……进去的人是苍舒镜。”
初到沧州时，沈悬衣与苍舒镜单独对话过，那时，沈悬衣并不知心魔的谋算，他是想利用苍舒镜拿到神境台上属于夕影的魂魄，又利用神境台那个夕影无法破除的禁制杀了苍舒镜，一举两得，却不想，为心魔所利用，尽管到了后来，心魔以傀儡替夕影的计划未能成功，但有一件事，心魔成功了。
昆仑月的天梯修补不了，但不是还有一株建木树吗？
神境台上，苍舒镜的碎魂被心魔纳入那半颗心中，偷偷带走。
而魂魄完整的夕影必定会记起过往，他会痛恨沈悬衣，也会崩溃至极，甚至再无能力去阻止后续的一切。
心魔要沈悬衣取走极仙崖那株海棠花树，也就是苍舒镜的元神。
只要有元神和融了碎魂的心，心魔就有把握再造出新的天梯。
但沈悬衣背叛了他。
他将元神还给了夕影，害得心魔不得不用沧州秘境的神树代替。
“这一替，就需要更多的鲜血和灵力，更多的牺牲。”
“所以……造成这一切杀戮的人，是你仙门师祖沈悬衣啊，也是你们供奉了万年的神祇。”
“神尊，若不是你带走苍舒镜的元神，又怎会造成如此局面？”
“…………”
若是以前的夕影听到这种话，大约会自责，会纠结痛苦，矛盾不已。
那些情绪反应，都是被沈悬衣慢慢培养引导出来的。
真正的神，最初之时，怎会如此糊涂地
将别人的错责揽在自己身上呢？
他又不傻。
夕影现在只觉得，这种鬼话倒是挺唬人的。
让一个人的责任感和道德感无限放大，让他承担别人犯下的错事。
可真够荒唐的。
瞧着赫连城蹙眉望过来，似还要安慰夕影一番，夕影忍不住笑了声。
“赫连城有道德，你能绑架他，我又不是人，哪来人的道德，你绑错人了。”
他满不在意道：“谁说神必须为人类负责？他们是你害的，我做了什么吗？”
“……”沈悬衣哑然。
赫连城道：“你之前问我为何要站在神尊这边，我告诉你，我是为红尘苍生感怀神尊的馈赠。”
“若无神尊，便无灵气，仙门百家从何而来？”
“若无神尊，异兽肆虐，苍生如何安稳上万年，无灾无患？”
夕影眉头微蹙：“你这般夸赞我，我也不会有良心的。”
赫连城点头：“神尊误会了，我说这些，是替苍生感谢你，他们享受每天的旭日东升，成了习惯，却忘记了带来这一切的人是谁。但没人规定，你应该给我们什么。”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而不是你必须如何。”
夕影：“…………”
头一次听别人不怀目的地感谢他，眼眶有点酸。
“好了。”夕影收回神识，安抚地拍了拍袖子。
赫连城神色一凛，心领神会。
神尊的事做好了。
夕影抬头望着那株伪造的建木树，想起自己初次下凡时真正建木树的模样。
直摇头：“差得远了。”
“什么？”沈悬衣皱眉。
“我说，差得远了，你想靠它造成天梯，不惜以仙门的累累尸骨为你铸就通天之路，但你到底不知，九重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都是清气，你用肮脏血污造就的东西，还不到第三重，便会被清气消融。”
沈悬衣咬牙暗恨，眼睫颤动，明明是一张丰神俊朗的冠玉面庞，此刻却丑的人神共愤。
夕影说的话对他打击太大。
他咬牙切齿：“你胡说！如何不能成？我谋算了数千年，试了无数种办法，屠戮仙门，为其供血和灵气，不过是权宜之计，等我拿到他的另外半颗心，和你这满身神力，我的天梯自然不怕九天清气！”
不怕夕影找来，是因为他必须拿走夕影的力量。
拿到神珠后，虽心
有怀疑
却还是不得不用在天梯上。
他言语讥讽
是为了测试苍舒镜是否还活着
尽管可能渺茫
但他必须尝试。
一个被情爱击溃的神
尚能对抗
加一个天生的魔
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
以苍舒镜对夕影的感情
他用那样肮脏龌龊的狎昵之言都未能激出苍舒镜
那应是真死透了。
赫连城不是苍舒镜伪装的。
他放心了。
剩下的
便是他玩弄人心
得心应手的手段了。
夕影那么爱苍舒镜
为他崩溃成那样。
心魔在极仙崖上看的很清楚。
他笃定夕影的神力早已不济
要不然为何要派遣那些蠢货来探查他的藏身之所？
“只差一步！”沈悬衣面目扭曲狰狞
黑色经脉如藤蔓攀爬上脸
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下。
“以神殉天梯！再以整个仙门为祭
终究会成功！”
岩壁两侧的炭火在他的召唤下
越烧越旺盛。
忽然。
夕影轻笑一声：“哪儿来的自信心啊？沈悬衣
你以前可不是这般狂妄的人。”
“诸位都听见了？”
夕影挥袖
扫开岩洞顶端的遮蔽
苍穹之上倒映着一面水镜。
镜中无数仙门弟子仰头望着这一切
他们站了满山
围满了旌平台
即墨咎被捆仙绳绑地结实
?)
面露苦色
赫连青与赫连允
段琦亦在
就连天虞那个去了灌愁海的丫头和慕掌门都赶回来了。
仙门师祖所做的一切
大大方方暴露在全仙门眼皮子底下。
或许心魔不会在意
但沈悬衣会恐惧。
一个恶人
装好人装久了
总会产生错觉
以为自己是个好人。
并且真真实实地为了这个好人的身份
去做很多好事。
沈悬衣就是这样的人。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阴暗被揭露在睽睽众目下
这比要他死
千刀万剐还痛苦。
他捂着心口
里面的仙门师祖崩溃了
外头的心魔还在强撑着。
沈悬衣狰狞道：“好啊……好啊……！！你拉他们是来陪葬的吗？！”
四周的炭火又烧旺了一层。
夕影却笑了笑
足尖一抬
在万千炭盆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最特殊的那一盆。
玄焰被他指尖一夹
取了出来。
沈悬衣下的禁制被夕影解除
玄焰抱着夕影的指尖
亲昵地蹭了蹭。
玄焰可烧毁整个洞穴
也可烧掉整个华云峰
让那些仙门之人陪葬。
玄焰从来都是神物
沈悬衣近神万年
能惑它一时
但在真正的主人面前
却不值一提。
在沈悬衣逐渐崩坏的脸色中
夕影又道：“还有一点……就算天梯能成
你也上不了天。”
“满身祟气的心魔
想要登上九重天
先把自己剐掉一层再说吧。”
沈悬衣到底隐忍万年
心性比一般凡人要坚韧无数倍。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阴郁地笑了笑
“我将它藏在万千灵火中
布下禁制
神尊怎么找到的？”
“是一盆一盆试出来的吗？”
“用什么试？”
“神识还是魂魄？”
一字一句
犹如魔音
“神尊又为他燃了自己的魂魄吗？这一次烧掉了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