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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尊,镜师兄在峰外求见。”
    霜华峰的弟子赶来禀报时,夕影正跪在霜殿内。
    玉挽仙尊长身玉立在台阶上,冷哼一声:“不必理会,他还能强破本尊结界不成?”
    那弟子犹豫了片刻,说:“……镜师兄已经将结界击出裂痕。”
    玉挽仙尊眉眼骤冷:“他还真是能耐啊。”他狭长双目朝夕影扫来:“我还没将你怎么样,他就要欺师灭祖,与我大动干戈了。”
    夕影闭了闭眼没说话。
    他已经被罚跪一夜了,这次好点,跪在殿内,不至于冻坏双腿,可他还穿着昨夜的绯红薄绡,霜殿内又这般冷,苍舒镜给他的那点灵力他都用来维系体温了,没什么力气说话。
    昨日夜里,眼见着夕影就要得逞了,偏偏一道惊雷轰塌竹涧小筑的槐花树,他们差点被埋在树下,幸好苍舒镜够警觉,将他推离。
    他便莫名落入玉挽仙尊手中。
    本以为他们苟合至此,算世俗不容,连天都看不下去降雷来霹。
    谁知道是玉挽仙尊下的手。
    夕影是真想不通,他勾引玉挽仙尊时,总被苍舒镜打断,勾引苍舒镜,又被玉挽仙尊拦截。
    若这两人不是师徒,他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关系。
    凡间私印的话本里,师徒禁忌也算是热门的畅销题材。
    这两人的关系,还真不好说。
    “你告诉他,若他执意无召擅闯霜华峰,本尊便将他逐出师门,让他回苍舒山庄去。”
    弟子领命退下。
    玉挽仙尊拾阶而下,一步步趿到夕影面前:“你还真是贼心不死,勾引本尊不成,就去祸害本尊的爱徒,不愧是……”仙尊舌尖一绕,带着鄙夷道:“春楼走出来的腌臜东西。”
    夕影蓦地一颤,满脸惶恐难以置信地抬眼。
    仙尊哂笑道:“你那点来历,本尊调查一下便知,苍舒山庄隐瞒的也不算严密,有什么好惊讶的?”
    他挑眉望着夕影脖颈上的红痕,觉得刺目至极,言语更加刻薄:“怎么?没能如愿,怨恨本尊?”
    他不无讥讽地说:“若再给你个机会,让你跟着本尊,你也是愿意的吧?毕竟……你这种人,谁都能上。”
    不知是不是夕影的错觉,眼前的仙尊同往日仙坛上讲经的清冷仙尊不像是同一个人。
    更像……那日血池见到的,要同他双修的仙尊。
    仙尊靠近,缓缓在他面前蹲下,银袍逶地,轻浮地伸出手指挑起夕影的下颌。
    “香味都溢成这样了,还真是浪荡。”
    夕影:“……”
    仙尊:“说啊,换个人伺候,跟着本尊如何?”
    若是几个月前的夕影,定然忙不迭点头。
    但如今,他犹豫了。
    不说玉挽仙尊翻脸比翻书还快,精神状态似乎也很分裂,就单说这人这般看不起他,言语刻薄,讥讽嘲弄,他受不了的。
    若与他双修,保持那样的关系,他只能成为一个被玩`弄,被呼来喝去的玩意儿。
    苍舒镜不一样,除了那一次当着玉挽仙尊的面凶他之外,苍舒镜对他不但关心备至,还从不揶揄笑话他,对他又温柔体贴。
    虽然苍舒镜如今的修为尚不及玉挽仙尊,但他进步地太快了,如今已近化神,说不准哪天就青出于蓝胜于蓝。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夕影坚定地摇头:“不要。”
    玉挽仙尊嗤笑一声,盯着那扎眼的脖颈红痕,刻薄至极地说:“你还真当本尊给你选呢?也就阿镜那傻子被你蛊惑,你这样脏污的人也配爬上本尊的床?来天虞之前,这张嘴被多少人尝过,这截颈又被多少人咬过,穿得这样浪荡,还觉得自己冰清玉洁?”
    “我没有!”
    夕影咬着唇,气得打颤,双目如刀般狠狠瞪着仙尊:“我没被人碰过,还没挂牌我就被接回去了,我还没……”
    “你急了。”
    仙尊打断他,讥讽道:“这么急着辩解啊?要不要给你书张公告,上面就写‘我,苍舒夕影,虽然从春楼长大,但从未被人染指,如今清清白白,愿采撷者以灵力修为高低来排队,相中者便能成你入幕之宾,床榻之伴’,如何?”
    从前那些人无非是讥讽他天赋差,修为低,笑他愚笨嘲他废物,却从未有人这般作贱他。
    夕影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如今却心口疼得厉害。
    他忍不住,眼泪不听话地滚淌下来。
    不得不说,夕影长得实在漂亮魅人,穿着一袭绯衣薄绡的身型单薄惹人怜,如今脆弱垂泪,更是易惹人欺。
    何况,他身上那股魅香还没散干净。
    玉挽仙尊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杂念驱了驱,又道:“我知道阿镜非你兄长。”
    话一出,夕影惊愕抬眸。
    仙尊:“怎么?他没告诉你这件事,就敢同你那样?那还真是在禁忌里找刺激啊。”
    “什么、意思?”夕影问。
    昨晚迷迷糊糊中,苍舒镜确实对他说了一句。
    说他不是他亲弟弟。
    但夕影没当真,只以为苍舒镜看不起他,故意的。
    玉挽仙尊笑了一下:“你都不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弟,还勾引你兄长,你让我怎么说你呢。”
    “还真是……卑劣肮脏啊。”
    夕影急着弄明白这件事,他迫切地追问,玉挽仙尊却将这话题嘎然而止。
    反倒对夕影说:“你哪怕真同苍舒镜双修也没用,你天生就无法修行,哪怕做别人的炉鼎也只能助长他人,于自己半分益处也无。”
    “夕影,你还不明白吗?有的人天生不行,是命中注定的,如何努力,哪怕歪门邪道剑走偏锋都是没用的。”
    “我不信。”夕影低声喃喃,“我不相信,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也不知自己说的是不信他与苍舒镜并非亲兄弟,还是不信自己不能修炼这件事。
    无论哪样都很离谱。
    他与苍舒镜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所谓天赋也该是娘胎里带来的。
    苍舒镜拥有的,他也该拥有才对。
    偏偏……不是这样。
    难道,他与苍舒镜真的不是兄弟吗?
    若是如此,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那么……他到底是谁?
    他不是苍舒家走失多年的小儿子吗?他真的只是一个孤儿?
    “不对!”
    夕影咬牙抬眼,像抓住最后一根溺池浮草:“你说的不对!我被接回家之前,他们就给我测过,我的灵脉便是证据,我明明就是苍舒家的孩子!”
    玉挽仙尊这次没急着驳斥他,反倒望着他陷入沉思,忽地笑了一声。
    “啊,灵脉啊,原来如此。”
    仙尊的表情太奇怪,让夕影看不懂。
    但至少,仙尊没再继续说他苍舒家小少爷的身份是假的。
    夕影不知玉挽仙尊要做什么,但他被带到霜华峰后山的一处寒洞中。
    这里太冷了,一切都是雪砌冰雕的。
    仙尊说:“你在此待够三日,本尊便不计较你偷用阿镜灵力通过试炼一事。”
    玉挽仙尊果然什么都知道。
    夕影垂睫,无可辩驳。
    他说:“你答应我,试炼的事永远都不要说出去。”
    “呵,你在同本尊谈条件?你有的选吗?”
    没有……
    夕影只能乖乖地,老老实实地抱着双臂蜷在冰洞角落中,一双通红的兔子似的眼委屈巴巴地凝着脚尖。
    玉挽仙尊离开时,鬼使神差地回眸看了眼夕影。
    少年身形单薄,穿得又少,保不齐会冻坏。
    他莫名其妙解了外氅丢到夕影肩上,才疾步离开。
    一回到霜殿,便见已攻破结界,指骨渗血的苍舒镜浑身寒意地等着他。
    竟连虚假的师徒情谊都懒得维持了,直接问:“他呢?”
    玉挽仙尊挥袖,让一旁的弟子取来上好的伤药替苍舒镜包扎,却被苍舒镜拒绝。
    玉挽仙尊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挥退侍奉一旁的弟子,对苍舒镜说:“你三日后再来寻他,生死与否,尸身都还你。”
    苍舒镜瞳孔骤缩,却还维持着理智。
    “师尊是天虞的仙尊,是当年除魔的功臣,想做什么自然无人置喙,但夕影怎么说都是苍舒山庄的嫡系血脉,四大仙门一下子得罪两个不太好吧?”
    “你在威胁我?”
    仙尊笑了下,也不恼,反道:“是你不知,还是我不晓得,苍舒山庄真的在乎夕影吗?”
    “至少现在在乎。”
    “因为灵脉?”
    “……”苍舒镜不说话了。
    玉挽仙尊缓缓走到苍舒镜身边,揉了些膏药涂抹在苍舒镜渗血的手背上,手指轻揉开,像是长辈的关切怜爱,又像藏着什么隐秘关系。
    他叹息一声,说道:“阿镜,这件事你不该瞒我。”
    “我本来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用苍舒山庄嫡子这个身份,现在我明白了,你图谋的是夕影的灵脉吧?”
    玉挽仙尊叹息道:“既然是为了我,为何又不同我说清楚呢?”
    “你要取他的灵脉,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才是,只要催熟灵脉,都不用你开口,苍舒家就能剖了给你,不会脏了你的手。”
    苍舒家被诅咒过,双生子只能活一个,夕影是被放弃的那个。
    本该处死,段夫人却一时心软,只将那孩子溺在河中,留个全尸,却没想到夕影没死成,反倒活了下来,弟弟活着,兄长便注定灵脉衰竭而亡。
    苍舒家大少爷在十三岁那年便开始呈现灵脉衰竭之态,问医求药近半载,都找不到解决之法。
    段夫人这才将当年之事说了出来——小儿子可能还活着。
    苍舒家主一听便明了。
    灵脉衰竭哪儿是病啊,分明是诅咒应验。
    笃定小儿子还活着时,苍舒家便开始满世界地找,直到带回夕影,才松了口气。
    苍舒夫妇心知,这孩子只是一个灵脉容器,迟早要被生抽灵脉换给兄长的。
    毕竟,兄长天资卓越,是天之骄子,是苍舒山庄的继承人。
    而弟弟在烟火声色中长大,早就不堪重用,已是废物。
    用一个废物弟弟的命换给更值得的人,怎么看都没错。
    更何况,夕影早在十多年前就该死了。
    若他没活下来,一切变故都不会发生,天之骄子依旧前途无限,根本不会有夭亡风险。
    他们是怨恨夕影的。
    但夕影身体里到底流淌着他们的血脉,做父母的也很痛苦。
    这种痛苦亏欠在初期,还能表现在竭力对夕影“好”上,无论是给他优渥生活,还是望他优秀。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夕影迟早要被剖灵脉,愧疚多了,溢满了,便还不清了。
    为了让自己良心好受些,只能想尽办法找理由,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将错推到夕影身上。
    只要夕影错的够多,就不是父母有意苛责,显得他们很无奈很无辜。
    是他顽劣,是他品性差,是他愚钝不堪,是他如同废物。
    这样的人活着似乎也没什么价值,比起他们那个天资卓越的儿子来说,牺牲掉也不算什么。
    仿佛这样,他们图谋的一切便不是错。
    心底便能好受些。
    玉挽仙尊什么都知道,他将这个秘密袒露在苍舒镜面前时,苍舒镜只沉默地僵立原地。
    “这些事,你比本尊清楚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不是他们的儿子,你是那只雀。”
    玉挽仙尊笑了:“他们若是一把刀,你便是那持刀之人,你不无辜。”
    “阿镜,你猜,这些事若夕影都知道了,他还会心甘情愿当你的好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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