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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想杀我,动动手指头,我就死了。”

    少年摘下帷帽,露出脸,鼻梁上的伤愈合了,新长出的嫩肉颜色偏浅,横亘其上,瞧着却不觉狰狞,他实在俊俏,若是褪下这一身褴褛斑驳的衣裳,换上个与沈悬衣相近的,也不逊色。

    但他再也不会穿那样的月白道袍。

    在夕影心中,苍舒镜是那个“东施效颦”的东施,他做苍舒山庄大公子时,音容气质,衣衫穿着都在竭力模仿沈悬衣一般。

    如今,穿成这样,似乞丐,反倒让他没那么不自信了。

    虽然心知,自己并未刻意模仿沈悬衣,但沈悬衣是仙门师祖,是“先来者”,他的模样气质成了标杆一般的存在,仙门的少年们并不以仿其穿着而难堪,反倒觉得这是崇拜的表现,这其中,最相像的莫过于曾经的苍舒镜,每每被旁人拿去与沈悬衣相较,说他颇有沈师祖的风采,说他是“后来者”,他不觉骄傲,也不甚在意。

    “更早”存在,被更多人认知,是一种无可比拟的优势。

    以前不在意,直到夕影唇勾讽笑,眼底赤`裸裸地写着——你在模仿谁?原来你是个赝品啊,模仿地再像又能怎样?你终究及不上沈悬衣半点的好。

    苍舒镜才无比在意起这件事,近乎成了心魔。

    那身白,真刺眼。

    琉璃色的眸渐渐转成浓郁的黑沉。

    他毫不避讳地在沈悬衣面前,暴露自己眼未盲的事实。

    苍舒镜心底五味杂陈,沈悬衣不见得多平静。

    他未持佩剑,手中只握着一截木灯提棍,细线下缀着一只兔子灯,没来得及送到夕影手上。

    那灯……

    一样刺目,令苍舒镜烦躁。

    到底是谁恶劣模仿?!

    曾经的兔子灯,明明是他买给夕影的,夕影喜欢得紧,沈悬衣便模仿他,也送一只给夕影吗?

    苍舒镜瞥了眼,冷嗤一声。

    两个男人站在原地,对峙,气氛古怪,令人莫名。

    沈悬衣垂睫瞧了眼兔子灯,温柔笑道:“几千年前,他就喜欢这小玩意儿。”

    几千年前?

    苍舒镜一愣:“什么几千年前?”

    沈悬衣温和道:“自然是在他沉睡前,很久以前了,比翩鸿元年还早,那时候天梯未断,应当……比你出现的还早。”

    这番话隐隐透着试探,又夹枪带棒地挂着一股嘲讽意味。

    苍舒镜却没全听出,只顾着恼恨。

    沈悬衣是在强调他比他认识夕影更早?

    是说他们之间情谊深厚,千年万载,比较起来,苍舒镜的忽然闯入倒像是个意外?

    他妒恨地昏了头时,沈悬衣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果然是个死不掉的。

    死了多少次,都还会活过来。

    也好……

    沈悬衣笑了笑,算计阴霾掩在长睫下,他依旧云淡风轻,白袍猎猎,仙姿神态。

    瞧着比夕影还像个神。

    相比较苍舒镜挂满脸的阴郁愤怒,沈悬衣看起来无比从容。

    他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夕影没杀你,我也不会。”

    反正,又死不掉。

    沈悬衣甚至庆幸他还活着。

    “但你若想留在他身边,我定是不允的,你伤他太深了,他好不容易走出来,不该再沉溺其中,若他知道你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个人……”

    沈悬衣话顿,凤目微扬,端在苍舒镜脸上。

    苍舒镜蹙眉:“……他知道。”

    沉默须臾,沈悬衣微讶道:“他知道多少?你又记起多少?”

    苍舒镜目光忽地飘渺。

    “从他八岁那年,我在乱葬岗看见他时……我就……”

    开合的唇忽然顿住。

    强将自己拉回现实。

    苍舒镜皱了皱眉,眼眸清明过来。

    他和夕影之间的事,他怎么可能对沈悬衣说?

    这具身体灵脉还在生长,他灵力薄弱,要是沈悬衣对他做什么,他不说毫无抵抗之力,就连被操控过后,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魂魄够强大,很快就清醒过来。

    苍舒镜阴鸷狠戾地瞪着沈悬衣:“你对我用摄魂术?”

    “堂堂仙门师祖,对人用这种阴损的招数?”

    在一个几乎完美的情敌身上,找到一点劣性,使得苍舒镜兴奋起来。

    嘲讥堆满眼底。

    苍舒镜抱臂睨着他。

    可惜,这幅少年的身躯也就同夕影一般高,沈悬衣站在他面前,端地兰芝玉树,挺拔如松,气势上压他不是一星半点。

    曾经觉得自己还挺帅的某位魔主,不禁怯了。

    他甚至要仰头看沈悬衣。

    眼底更是愤愤。

    身体变得年轻稚嫩,脑子心智也憨傻起来。

    被羡嫉的某

    位沈师祖,并没察觉他莫名其妙的小心思。

    沈悬衣未否认,甚至坦荡地说:“我不想听假话,你这人实在难以相信,从前能骗夕影,如今未必不会骗我。”

    此言一出,理亏的只剩苍舒镜。

    他越看沈悬衣,越不顺眼,扭头就想去找夕影:“我不会离开小影了,他允许我留下,你不都看到了吗?”

    自动忽略他这一路追地多辛苦,狼狈藏一藏,他好像还挺自豪。

    冷哼一声,不耐烦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沈悬衣不会赶走他,因为还有用。

    他说:“我只问你一句,死过去又活过来,你这一世是望着他好,还是像以前一样?”

    苍舒镜耐心尽失,咬牙恨道:“你凭什么揪着我的过去不放,我自然是望着他好的,我以前……以前……”失了气势,他睫毛又颤地厉害,闷声说:“以前是我弄错了,我……我不会再错了。”

    认错了人,错失了一切。

    是他太蠢笨,是他脑子糊涂,昏了头。

    害了夕影,害了他自己。

    他攥拳,抬眼坚毅道:“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了!”

    沈悬衣面容冷淡:“不会错?纵你无心,却铸成事实,忏悔并不能挽回过错,错了就是错了。”

    错了就是错了。

    不可挽回的过错……

    走到终点,结束那荒唐的一生,才知路一开始就选错了。

    若夕影不是神祇,便再也醒不过来。

    若苍舒镜不够特殊,他根本没有重生的机会。

    哪一步,都是绝境,都是不可挽回,还能重逢,他还能见到夕影,只能说他们足够特殊,否则,一切早成定局,死生不见。

    “还来得及,还有机会的……”他喃喃自语。

    “确实。”

    苍舒镜诧异抬眼,茫然困惑,沈悬衣竟会对他说这两个字?

    沈悬衣:“你没听错,你确实还有机会,要不要把握住,看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吗?哪怕是自己的性命。我指的是,再无转生可能的那种。”

    仙门师祖嗓音温和,出口的话却犹如魔音。

    “灰、飞、烟、灭。”

    ……

    夕影让小兔妖悄悄去门外看看情况。

    小兔妖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捂着眼漏出一条小小缝隙,眯眼扒着门缝看,却被忽然敞

    开的大门吓得一跳。

    一只奶白色的小兔灯晃在他眼前。

    沈悬衣推门而入,递给他兔子灯,笑道:“拿去给夕影。”

    “啊?哦!”

    他提着小兔灯,蹦蹦跳跳两步,又回头挠了挠兔耳:“那个……没打起来啊?”

    沈悬衣笑容一僵,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打起来就好!吓死兔了!”

    小兔妖直拍心口,便见重新戴上帷帽的少年跻身走入,瞧不清脸色,但语气极不悦地凶他:“别废话,带路!”

    嘤!

    好凶!

    越来越像九荒魔主了。

    这真的只是个长得像的吗?呜呜。

    受人要挟般,小兔妖哭丧个脸,颤颤巍巍地带苍舒镜进了夕影住的小楼。

    一边带路,一边怕地绞尽脑汁,说出自以为能保命的话:“你不能杀我哦,也不能伤我,神尊……咳我是说哥哥他很喜欢我的,他很宠我,一刻摸不到我的毛……那个头发,他就不舒坦,我晚上还要给他暖被窝,你也不能把我绑了关小黑屋,他发现了会生气的!”

    苍舒镜脸更黑了。

    要不是最后一句话,将他从嫉恨的边缘拉回,他真就按照小兔妖提供的思路,付诸行动。

    沈悬衣站在后头,没说话,也没阻拦。

    这桩没有成本的交易达成了。

    心底那个声音,对沈悬衣说:“他还是那么厉害,你永远比不上他,你看,这套摄魂术,你练了千年万年,你在神身上都使得,神清醒过来都需要一段时间,他却须臾明了。”

    沈悬衣薄唇紧抿:“至少,我得到了我要的答案。”

    那旁人听不见的声讥诮一笑,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这下放心了?他什么都不记得。”它说。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没能力去做了,他全部心思都在夕影身上,根本不会留意你。”

    “你永远都是万人崇敬的仙门师祖,这世上唯一的神祇会唤你一声师兄,感恩你的陪伴与守护,你拥有的一切都不会消失,而他,只配当你的‘赝品’,就连夕影喜欢过他,都是因为他有你的‘影子’。”

    “开心吗?沈……悬衣。”

    “但……”

    那鬼魅的声低沉笑着,幽幽道:“真是奇怪呀,夕影因为他‘像’你,才喜欢他,那为什么,夕影不爱你呢?”

    沈悬衣没回答,只在自己身上下了一道咒,再

    次将那声音压进魂灵深处,牢牢束缚。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自欺欺人的人。

    苍舒镜是。

    夕影也是。

    沈悬衣,你也在自欺欺人吗?

    ·

    随小兔妖进了夕影住的小楼,苍舒镜才惊觉,此处虽是北方冰国,楼阁亭台都是冰雕玉砌的。

    但也太像苍舒山庄安排给夕影的那栋小楼了。

    宣止楼。

    不求你闻达,只望你谨守本分,要听话,莫要多口舌纷扰。

    下人嘴碎的则是——让小少爷闭嘴呢。

    那是夕影的噩梦!

    苍舒镜愕然,眉头紧皱:“谁给他安排的?”

    小兔妖道:“哥哥自己挑选的呀,他说很喜欢。”

    什么很喜欢?!

    分明是恨得要死!

    为什么要选择住在这样的地方呢?

    如今不是没得选啊!

    苍舒镜终于想明白。

    夕影不是原谅他,才让他跟上来,不是想与他重修旧好,才不再恨他。

    他只是想让自己放下无谓的恨。

    怯者愤怒,强者谅宥,真正的勇者才能彻底放下。

    夕影还做不到,但他很努力,他逼着自己去面对曾经逃避的一切——如这小院,他要住;如苍舒镜,他不介意他出现在眼前。

    顿时,心凉了一半。

    可叹可笑,苍舒镜还以为……还以为可以重新开始,还以为已成功迈入夕影心坎。

    不曾想,夕影对待一间小院的态度,就足以让他刚刚生起的心火,再次浇熄。

    他的存在显得多余。

    似乎只有一个作用——让夕影看着瞧着,渐渐习惯,慢慢地心湖冰封,变得冷硬,变得漠然。

    什么叫多余啊。

    夏日暖炭,冬日冰鉴,以及心死后迟来的歉意。

    多余的,夕影不需要了。

    ……

    夕影不在楼里,他被赫连青邀着去赴宴。

    苍舒镜的待遇同那傀儡车夫差不多,被丢在殿外,不被允许入宴。

    他穿着一身褴褛衣衫,站在明耀辉煌的殿外,眼睁睁看着小兔妖畅通无阻地蹦跳进去,依靠在夕影身边撒娇,眼睁睁看着沈悬衣落座于夕影身侧,为他斟酒。

    他好妒忌,好羡慕!

    可他像是见不得人的鬼,纵是从地狱里爬出来,张牙舞爪的,也没人在

    意,没人惊惧,更没人多看一眼。

    因为,他的利爪都被夕影剪掉了,再也伤害不到谁。

    没人惧怕他,他失去一切。

    原是为了夕影,丢了所有,在所不惜,可他抛弃一切来追逐的这个人……多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而他,还得装瞎。

    他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看见了,夕影就会不要他了吧?

    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筵席热闹,那些矜贵子弟岁数小,见识浅短,认不出夕影是神祇,也看不出沈悬衣的身份。

    他们只瞧夕影容貌昳丽,俊美潇逸,被赫连青邀来,定是家主的朋友,谁不喜欢美丽的事物,殷勤心思昭昭然。

    酒过三巡,夕影觉得厅内有些闷,独自出去透透气。

    便遭了一场艳遇。

    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直接借着酒意,通红着脸,紧张地趿到夕影面前。

    实在不会说话,张口成了结巴:“白影公子,那个……那个……”

    筵席上,夕影给自己捏了个名字,用了阿娘给小兔妖的姓,单取了个“影”字。

    他没避讳。

    当年,苍舒家主接他回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影’,倒也合适。”

    是挺合适的,永远做别人的影子,没有自己名姓,铺陈在脚下,任人踩踏。

    没有光的时候,影子就消失了。

    他后来很讨厌这个字眼,又厌恶苍舒镜一口一个“小影”地叫着。

    如今倒是……

    无所谓了。

    同那栋小楼相似的住处,同苍舒镜这个出现在眼前的人一样,这个字也可以习惯。

    习惯了,就麻木了,就无所谓了。

    百炼成钢,心也可以。

    夕影勾唇浅笑,斜靠在高楼栏杆边,饮酒后,眼尾眉梢都熏上一层薄红,媚态横生,一笑,更是风情生,他自己察觉不到,那少年却羞红了脸,更结巴了。

    这是个实诚孩子,年纪小,脸上还挂着奶膘,懵懂憨诚,心底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我……我我我……”

    “你什么?”夕影笑问,明知故问。

    少年豁出去了,眼一闭心一横:“我喜欢你!”

    他全程闭着眼说:“我承认是乍见之欢,是见色起意,但绝不是只贪图你的美色,我看着你便觉欢喜,我若不说出来,便不能叫你瞧见,我……我会终生抱憾。”

    夕影笑笑,余光掠过一道人影,待瞧清了,他笑地更恣意。

    “你不睁眼看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不是瞎话?”

    “不不不,一睁眼,我就哑了。”少年连连摆手。

    “可真有意思。”夕影忽然道,语焉不详。

    他站在少年面前,却看着廊庑尽头的人。

    饮了酒,栏杆又不高,他靠地随意,身材清减了不少,轻飘飘的,高空百丈,真怕他一歪,就掉下去了。

    惹人紧张,却没人敢上前管他。

    他回味着少年说的话,自抚了下脸颊。

    这张脸确实长得好,给他带来无数磨难。

    做神的时候,不需要容颜,只要有能力就够了,能力服众,便获得俯首敬仰。

    做人的时候,这张脸将他送去小倌馆,险些卖了身,又因这张脸,做不成仙门公子,就连府内奴仆都嘴碎他来自春楼,一股子媚客贱性。

    如今,他换了个身份,成了赫连家主的“朋友”,四大仙门中并无“白”姓。

    身份不低,又不那么高,人才愿亲近。

    同样的容貌在不同境遇下,待遇竟完全不同。

    他饮了酒,愈发慵倦,神态滋了一抹魅。

    但没人说他是贱`货,是春楼来的下三滥,是勾人的狐媚。

    他们称赞他,夸耀他,眼底都是惊艳,溢美之词不断,恨不得诗作千篇,装裱起来。

    夕影只笑。

    他不会生气。

    更不会恼眼前这个少年,眼底清澈,满脸单纯,即便就是见色起意,也是真诚的。

    “喜欢我啊?”

    夕影笑笑,嗓音慵倦道:“可我不太信呢。”

    少年怔忪,又是赧然,又是羞愧。

    乍见之欢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爱意,顶多算爱慕,怎么让夕影信?难不成山盟海誓?

    太假了,他也诺不出这种骗人的誓言。

    雪白的毛绒大氅下,一截玉指伸出,忽然掠过少年手中的酒杯,就着那杯子,将仅剩一半的酒水一饮而尽。

    少年惊呼不出,哑炮般愕着。

    饮过酒的唇湿润,染着薄红,似春雨打湿海棠花瓣,不经意地抿了抿唇,便能摄魂夺魄,要了人命。

    被迷住的,不止少年一人。

    他要给看的,给听的,也不止这少年一人。

    夕影将那一饮而尽后徒留空壳的酒杯丢给少年,忙不迭接住。

    “赏你了。

    少年不禁喃喃道:“人间有出戏,叫《贵妃醉酒》,白影公子,有其韵。

    “错了。

    ?)

    这出戏夕影听过,他很不喜欢。

    将他以这出戏类比,他是有些愠怒的。

    “为情痴,为情恼,是真傻。

    他不是在说给少年听,像是说给自己听,或许又不是。

    “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就是你骗骗我,我哄哄你嘛。

    瞧着少年愈窘迫,夕影又笑着眯眸道:“没说你,乍见之欢是喜欢,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就当我说着玩的。

    “我瞧着你这杯酒,我就很喜欢,便饮了,饮罢便作罢,下一盏递过来,我就忘记上一盏是什么滋味了。

    痴过的人,一旦绝情起来,眉眼间的魅,比任何时候都惹人情动。

    他太漂亮了,苍舒镜能看见,庆幸自己能看见。

    他太决绝了,苍舒镜又恨自己为何不瞎了算了。

    夕影这处透气的位置选地绝佳。

    恰好在四方楼上的转角处,转角左侧的廊庑上,是眉心微蹙,缓缓朝他走来的沈悬衣,右侧是藏在廊柱后,见不得光的苍舒镜。

    夕影谁也没看。

    他撑着栏杆,一转身,面朝整个冰雪北国,眼底天地再无一人,双目渺然,再汲远些,仰头一瞧,昆仑月踏出云岫,那是遥遥的故乡。

    原来,他已经漂泊人间数千年上万年了。

    该回家了。

    小兔妖来寻他,一弯腰,习惯性地钻进两臂之间,突兀地出现在夕影眼底,娇俏地仰头望着他。

    “哥哥,进去吧,外面冷,你眼睛都冻红了。

    娇小的手指摸了摸夕影眼尾。

    夕影笑了笑,握着他的手,挪到自己心口:“小白荼给哥哥揉揉心口吧。

    小兔妖大惊:“哥哥心口又疼啦?!

    什么疼?

    心口怎么会疼?

    什么叫又?!

    心口疼,是灵核?还是灵脉出了问题?

    一左一右,未敢走近的两人都愕住,眉头皱起,担忧不已。

    夕影声如轻烟,只垂睫望着小兔妖,低喃道:“还好,也不是很疼,有一点点。

    “疼过这一阵就不疼了。

    再熬一熬吧。

    他拿自己的七情六欲去修补灵核,长在心脏血脉里的东西被一点点抽离,哪里不会疼呢?

    但尚且能忍。

    经历过活抽灵脉,断腕拔舌,九天霜刃,所爱欺瞒,所信背叛,这点疼比起曾经,当真是微不足道。

    高楼霜雪纷纷,风疾寒凛。

    天地间唯一的神祇站在茫茫一片白中,昳丽的面容大半都掩映进白绒领间,愈发神性,就像是要融进这片天地,消失于眼前。

    ……将要无处所在,无处不在。

    他越来越有一个神该有的模样了。

    本就不该属于他的七情六欲,什么时候钻入的心脏,他记不得了,但好在,终于要消散干净了。

    这件事,他谁也没说,包括小兔妖。

    这是他替自己做下的,最正确的决定,绝不会悔,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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